塔思部的生活水平在草原上都是数一数二的。
他们有心,且有条件照顾好河南郡的孤儿。
顾南夕只稍作犹豫片刻,便同意了首领的恳求。
首领喜出望外,立马让人上烤全羊,他要好好招待草原上最尊贵的客人。
毡帐内火光跃动,铜釜中煮着牛骨头,油脂在汤面凝成金圈。
帐篷外面燃起篝火堆,一整只肥羊被串在火堆上,被烤得吱吱冒油。
族人们围着火堆载歌载舞,顾南夕和首领也走出帐篷。
月盘洒下银辉,洗涤着一整年的不顺利。
三声骨铃骤响,萨满将血酒泼向帐柱雕刻的狼神。
随即,萨满高举着羊肩胛骨,恭敬地在顾南夕面前垂下头颅:“伟大的神女,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明年,您将有七场大胜!”
羊肩胛骨在炭火中炸裂的纹路被高举示众,预示明年将有七场胜仗。
顾南夕哈哈大笑,接受了萨满的赐福。
草原人本是不过春节的,但大将军要过节,他们便也跟着过节。
过去的一年里,有新生命诞生,也有人离去,不变的是天上永远高悬的太阳和明月,以及了不起的大将军。
顾南夕和族人们跳了一会儿舞,累了后,又回到了帐篷中。
首领盘坐在狼皮褥上,银刀割下焦香的炙肉,掷入木碗,马奶酒的热气混着羊油腥膻,在帐顶彩绸间蒸腾出昏黄的雾。
“大将军,我敬您一杯。不仅敬您的友们,更敬您如宝石般璀璨的心。”首领眼眶红红的。
他是真的很崇拜眼前的这个人,不止崇拜她的武力,她的智慧,更崇拜她坚定如磐石的心。
塔思部的实力极速扩大,首领掌握前所未有的权利后,整个人膨胀得欲与天公试比高。
然而,当首领目光投向云州城,他一下子就清醒了,并且为滋生的野心和欲望感到后怕。
弱小如他,尚且曾经迷失在权力之中,握有大半天下权柄的大将军,却一如既往,冷静自持。
这样的大将军,如何不叫人钦佩?
顾南夕冒着热汗,和首领碰了这杯马奶酒。
首领诚实地向顾南夕诉说着自己的迷失和醒悟,直觉告诉他,大将军不会因此动怒。
事实也确实是如此。
在听完首领的话后,顾南夕真诚道:“权力是诱人的果实,谁会不想要呢?我也犯了错,我以为,凭借我的声望,我发下去的法律规则会人人遵守。这何尝不是一种自大?”
首领不赞同道:“这怎么能是您的错?强如永恒的太阳,在它所照射之地,也会有阴影的存在。光明与阴暗,是分不开的双胞胎。这是亘古以来一直都存在的。”
听完这番话,顾南夕心中的阴霾消散许多。
顾南夕给首领的酒杯倒上马奶酒:“是啊。我希望构建一个理想国,平等有序,人民生活富足,人人真善美。”
首领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说出自己的想法:“听上去很完美,但我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国度。即便在传说中,神明也会因各种原因发起神战,不是每个神明都仁慈和善。”
顾南夕轻松笑道:“不现实,对吧?我忘记了,人性是复杂的。我给予他们宽恕,他们却像贪婪的蛀虫,不敢像英雄般决斗,只会暗地里蚕食这片国度。”
顾南夕明明是在笑着,首领却从她的眼神中感受冰冷,以及深处酝酿的暴怒。
首领知道,这股怒气不是冲着他:“和您是一路的人会感恩您的仁慈。不知晓感恩,并且违背您意志的人,就说明不是同路人。如果他意图挑衅云州,您的长鞭会让他们的血液,浇灌这片草原。”
“哈哈,你说的没错。”顾南夕没再深说,转而和首领聊起其他话题。
次日,顾南夕离开塔思部,又去其他几个部族转了转,等他们终于回到抚冥镇的时候,已到了大年三十。
顾南夕给随行的人包了红包,放了假。
值守的城门士兵告诉顾南夕,苏二郎和苏娘子去怀朔镇的商业中心了。
顾南夕回府一看,刺史府空荡荡的,小花突然窜出来,用脑袋蹭着顾南夕的小腿,嘴里发出低沉的嗷嗷声。
小花似乎在告状,看吧,哥哥姐姐们不靠谱,全出去玩了,只有小花还惦记着您。
顾南夕撸了一把小花,小花舒服得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声。
“小花,你在等我是吗?今天是过节哟,你想去找他们吗?还是就我们俩在府里过节?”
小花用脑袋顶着顾南夕往府外走。
“哎呀,小花也想出去玩儿啊。那你得戴上项圈,免得吓到人。”
小花醋溜一下消失了,几秒后,它叼着牵引绳出现在顾南夕面前。
顾南夕把项圈给小花套上,牵着绳子,坐上马车。
马夫送顾南夕回府后也放假了。
顾南夕只好充当马夫,让小花坐进车厢。
冬天的夜晚,冷得能冻掉牙齿。
顾南夕穿着皮裘,戴着手套,帽子和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双手一抖缰绳,马车就慢悠悠走起来。
街道上,很是热闹。
“焦糙子!刚出锅的焦糙子!”东街街口的老汉支着油锅,金黄的米团在沸油里翻腾,一对年轻男女在帮他忙。
摊子旁玩竹蜻蜓的稚童险些把竹蜻蜓飞进油锅里,被爹娘好一顿胖揍。
隔壁卖懵懂糕的娘子头戴闹蛾冠,鬓边斜插一朵缕金罗绢花。
牵着孩子的客人摸出两枚铁钱,正待要买,忽听得噼啪一声炸响,惊得他连忙抱起孩子。
原是几个垂髫小儿在巷口燃爆竹,竹节在火盆里爆开,溅起一地猩红的碎屑。
熙熙攘攘,吵吵闹闹。
顾南夕看得有滋有味,忽闻后面有人催促:“小娘子,能否把马车驶快点?我们急着回家过节呢!”
“好,好。实在对不住。”顾南夕刚想加快速度,就被戴袖标的人拦下来。
戴袖标的人一双眼睛锐利如雄鹰:“请出示您的驾驶证。”
顾南夕……
驾驶证啊,前世的驾驶证算不算数?
顾南夕把围巾又往上拉了拉,压低声音,小声道:“要不,我们上一边说?”
对方嘴角一撇,眼睛里写满鄙夷:“别跟我玩这一套,我们云州人是绝对不会接受贿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