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子宁当面,某去分开三弟、子龙,即是误会,言说开了也就好了。”
刘备心底冰凉一片,有心赞同二弟的提议。
但远远望向营寨上头,目光穿透层层雨幕,好似能看到陈丛嘴角似有似无的笑意。
刘备当然能解释清楚,也很容易就能解释清楚。
且...
不论三弟与子龙眼下如何气斗,只要误会解开,便只剩下英雄相惜的深情厚谊。
可是...
之后呢?
刘表无过而兵战于南阳,显然陈丛才是无道征伐一方。
且不论亲与理何重,助无道而伐有道绝非刘备安身之道。
如果他真的只想苟安己身,早在征讨黄巾时就有的是机会,只要他在那个时候能稍稍服软,相信当时的阉党很乐意借着他卢植弟子的身份大肆抨击恩师、打压清流。
或是后来完全倒向公孙瓒,凭二人同窗之谊,相信公孙伯圭亦不吝荣华、高位以待他。
或...董卓征伐袁术时,他不曾固执地秉持本心,示人以迂腐之仁德,今日亦是高官厚禄加身,且与自身仁德之名亦无大碍。
唾手可得的兖州牧,唾手可得的豫州牧...
此前近十年时间里,但凡他曾稍稍动摇过一次,亦无今日之落魄刘玄德。
所以...
为何对方从旁人变成了陈丛,他就该动摇?
“云长,且先随备面见刘荆州。”
关羽默默叹息一声,心知阻拦不住,回头再看一眼酣斗不休的张飞赵云。
三弟虽稍占劣势,但赵云想胜亦非易事。
二人想分胜负,恐在二三百合之上。
定了定心神,仗刀随行刘备身后,直入荆州军阵而去。
“将军,那刘备往荆州军阵去了!”张绣不忿道:“这人当真不识好歹,将军当初与他解围,今日却行恩将仇报之事,可恨!”
陈丛闻言一笑,投个眼神过去的功夫都欠奉。
刘备若不先见刘表那就不是刘备了。
起码,在彻底磨平棱角之前,刘备将‘兴复汉室’贯彻得相当彻底。
不说对错,仅这一份坚持,已经足够璀璨。
不过刘备归刘备,关羽、张飞可都是义气汉子,若刘跑一意孤行,一而再再而三的‘恩将仇报’,恐怕手下兄弟就快该有意见了。
好好的兖州牧不当,好好的豫州牧不当,莫名其妙赖在庐江,凭手里零星兵马与刘勋死磕。
而且他还举不出来曹操和他陈丛为何为‘大逆之贼’的实质性证据。
抛开这点不提。
亲疏不分,恩仇不辨,这两点肯定是跑不掉了吧?
刘备此刻去见刘表,实为帮理不帮亲,但落在旁人眼里,可是很容易就误会成刘备是助刘而不助恩义啊。
这恐怕...并不符合憨直汉子们的朴素义气价值观。
特别是...刘表还不占理。
若非那刘表先行扣押曹氏亲族行不义之举,陈丛又怎么会不辞辛劳远征荆州呢?
虽然事先并无预料刘备骤至,但陈丛很清楚,好戏这才刚刚开始。
...
报!~
“启禀主公,试领扬州牧,刘备请见。”
“哦?”
其实刘表打心底里瞧不起这个落魄亲戚。
穷亲戚嘛,谁家都有。
事实上亲族内部的鄙视链更加真实到露骨。
笑人无恨人有的情绪也更加鲜明。
刘备若只是落魄而来,刘表自然不吝于展示荆州之富,并置一地安身,示同宗之谊。
但如今刘备却是试领扬州牧,位与他同齐。
还是以一种荆州救世主的形象突如其来。
如此,不仅映衬出荆州之将的无能,同时还有机会近距离窥探到他刘表华于其表的窘迫形象。
刘表能高兴得起来才有鬼了。
然而,刘表再是不喜,此刻他还需要借用刘备兄弟的勇武振奋士气,自然不能拒之不见。
朝着身边小舅子蔡瑁投去个威胁的眼神后,刘表不咸不淡道:“请上前来。”
“喏。”
片刻。
刘备快步趋至,身边随行,只一九尺仗刀傲汉。
关羽睥睨扫过的眼神,似是无声诉说着荆州诸将的无能,却也深深刺痛了刘表。
端坐战车之上也不相迎,好像是看着沙场之上二将酣斗入神所致。
作为摸爬滚打多年,社会经验相当丰富的刘备,只一眼就知道此次恐怕又是一张热脸贴了冷腚。
很简单...
先前已有军卒传报,刘表不可能不知他要请见,还作出神状,无非是心中不喜罢了...
大致思索一番,刘备亦明症结所在。
然...无解...
很多时候恩与仇并无明显边界。
刘备整理好满腹心酸,拱手见礼道:“弟,中山靖王刘胜之后,备,拜见景升族兄。”
“哦?”
刘表好似才反应过来,换上一副和煦笑脸,在亲兵的搀扶下缓步挪下华贵战车。
笑盈盈道:“玄德何必多礼?是兄该好好谢你才是,若无玄德骤至,兄怕是折了士气。先前见张将军勇武失神,怠慢之处还请玄德勿怪。”
“岂敢...”
关羽冷哼一声撇过头去。
他最是听不惯这虚与委蛇的场面话。
如果当真重视,又岂会怠慢?
董太师如何?曹征西如何?陈子宁如何?
此三人之位犹在刘表之上,也不曾见怠慢他兄弟三人。
分明三弟还在为他刘表拼斗不休!
这刘表受恩而不识恩,心胸狭隘、外宽内忌引人生厌。
助他攻伐陈丛?就凭他姓刘?就凭他是汉室宗亲?
关羽心里一万个腻歪!
蔡瑁轻笑一声:“玄德公身边这位将军好像误会了我主啊。”
蔡瑁不提还好,此言一出,刘表彻底下不来台了。
刘备还就罢了,好歹担着个试领扬州牧的名头,他那两个兄弟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当初袁绍代天封授的关内侯罢了,也敢在他刘表面前龇牙?
脸上笑意慢慢收敛,好似慌了心神般看向刘备:“玄德,这...”
关羽见此情形,心中有些酸涩,为了不使大哥为难,也只得抱拳低头。
正欲开口,拳头却被一只大手按住。
仰起头,迎着冰凉雨水。
默默品尝着十年心酸,如苦酒入喉。
回忆一幕幕呼啸而过,画面终于定格在一张总是在笑的少年将军脸上...
陈贼跋扈于世...却从不吃亏...
为何?
那一刻,刘备突然明悟了。
什么狗屁谦谦君子?
伏低做小久了,成天委屈自家兄弟不说,旁人皆以为他刘备是泥人随便拿捏。
他亦是武人出身!还能没有半点脾气不成?
谁规定的?求人就得客客气气?
谁规定的?坚守心中道义还得礼下于人?
况且!
刘表并无城郭拒守,与并州强军战于野,仅凭人多未必吃定陈丛!
刘备抬起头,直视刘表,一字一顿道:“若景升愿意借备三万兵马、十万斛粮草,备愿从中说和。”
刘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