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蜡树的树叶金黄,秋风吹过,又一片树叶落下,飘在郑卫民的肩上。
郑卫民伸手拈起,凝视数秒,手指一送,树叶再次飘落到了地上。
他想起了《牧马人》里面,许景由劝许灵均出国的时候,许灵均给出的回答。
“现在我们的国家走到正路上了,我愿意和人民一道来爬这个坡。”
那是1982年上映的电影,而现在是1981年,只相差一年,但郑卫民相信在明年条件也不会变得非常好。
许灵均在不知道未来的状况下都有这种勇气和毅力,而他明明知道国家会变好,为什么不能留下来和人民一道奋斗呢?
在有先知的状况下,他的动力是不是应该要更高一些?
杜若很安静地站着,等着郑卫民的回答。
也许过了许久,也许没有过许久——在叶子落地的时候,郑卫民开口道:“杜若,你相不相信国家会变得富强?你是相信的,但你不确定这要花多少年。我留下来的意义,就是要缩短这个时间。不单单是我,还有千千万万个我。等到你们学成回来,我们还是可以一起并肩战斗,建设国家。”
杜若还是很安静地看着郑卫民,她忽然张口道:“卫民,其实你什么都懂。”
郑卫民微微一笑,说道:“走吧,不要让东风和高羽等得太久。”
这俩人已经跑到了菜市场,但不知道买什么。
两个穷学生兜里的钱不多,又不会做饭,四处张望,看到什么都想买,又怕郑卫民不会做,很犯愁。
“买只鸡,卫民做的地锅鸡贴饼子好吃,这个总不会错了。”孙东风咽着口水,盯着鸡笼里的小公鸡,脑子里在算着自己口袋里的钱,他得坚持到下个月才好。
高羽脑子也没闲着,也在算钱,鸡……一买就得一整只,好像是有些贵了。
“你不是说,卫民还会做别的么……要不换一换?”兜里的钱不多,说话底气都不足。
孙东风从善如流:“那咱们再看看。”
郑卫民和杜若到了:“就买只鸡好了。东风你再去买俩土豆,咱们就回去。”
“哎!”孙东风答应得很响亮,还在不停地自我催眠:“这是卫民招待杜若的,我和高羽是沾人家的光……”
郑卫民买了鸡,照例还是请人家杀好,留下鸡血。
回去的路上,高羽说道:“我和东风还以为你们俩得再多说一会儿呢。”
郑卫民觉得时间过得挺久,可能树叶在空中飘得太久,又在肩上停了一下。
晚上做饭的效率倒是挺高,杜若和高羽目瞪口呆地看着郑卫民做地锅鸡贴饼子,孙东风见怪不怪了:“你们俩一文一理,动手能力别说不行啊。”
郑卫民说道:“到了国外,会个手艺是不错的,就算开不了中餐馆,也能让同学心甘情愿叫你一声大哥大姐。”
郑卫民想说义父义母的,但这个时候还没有这种梗,便换了个常用词。
孙东风把电视打开,里面的节目还是以新闻类为主,但几个人并不嫌枯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个电视剧或电影看。”郑卫民在努力回想,但却无法从记忆中抓取到对应的信息。
孙东风也很纠结,上次过来还看了电影的;他还不想看新闻,这对他来说太枯燥。
但高羽没所谓,能看到电视对他来说就是惊喜,什么新闻不新闻的,他都喜欢。
郑卫民把炉子放在电视机旁,不停地贴着饼子。
他也是懒人,平日里不做饭,趁着这个时候把玉米面饼子多贴一些,回头给东风和高羽带上一些,半夜里饿了还能有个东西嚼一嚼。
杜若很一样惊奇,郑卫民不但有了电视,还有洗衣机——这两样东西在家属院都算稀罕物。
她没有问郑卫民这是从哪儿来的,从孙东风的表情上她能看出来,这小子知道;既然是这样,那就不是秘密了。
看着电视聊着天,锅子里的香味出来了,十分诱人。
杜若觉得王云芳真是命好,郑卫民还有这个手艺;她打小在家属院长大,还没见几个男的做过饭——做好像也只能做最简单的炒鸡蛋,再把剩饭热热将就一顿,仅此而已;超过两天,那就得带着孩子吃食堂了。
孙东风的嘴巴还不肯闲着:“高羽,卫民前一阵子说了,吃过了就算学过了,看过了就能复制。你是学物理的,你觉得现实么?”
“现实!本来就该这样嘛。”高羽觉得孙东风在点他,到了国外就得多学点本事,机会有限且难得,看到什么都要记下来——能不能看第二次都难说。
高羽觉得他应该有这种能力,但做饭不算,他实在不会。
孙东风觉得有些遗憾,因为杜若在,他们仨都不好喝酒了。
“你明儿干啥?”
高羽想了一下:“不干啥,看《红与黑》。”
“我想出去转转,你和我一道,咋样?”孙东风想出去晃晃了,老是拘在学校里他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了。
“那就去转转去。”高羽也想出去转转,还有几个月就出国了,他想多看几个地方。
郑卫民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走?走之前咱们拍个照片吧,等你们回国的时候,咱们再看看拍照的地方有没有什么变化,怎么样?”
“哎,这个好!”孙东风非常感兴趣:“这算是见证历史变迁了。”
郑卫民说道:“那要挑一个能变迁的地方,像一些名胜古迹,可能还会被维护得很好。”
“那去哪儿?”
“比如学校门口的公交站台,或者机场,或者旁边的小学校。”郑卫民能想到可能有变化,也可能没变化,但这都要经过时间的洗礼和沉淀。
“那就如此说定!”
新闻联播播放完,晚饭也宣告结束,郑卫民把三个小伙伴送了出去,回来收拾锅碗瓢盆。
杜若回到学校,到了下午路过的白蜡树旁,树下落叶极多,夜晚也有金黄,只是不知道落在郑卫民肩头的是哪一片。
她随手拾起一片,夹在日记本里:“大家都一样。”
秋风清冷,她把衣领紧了紧,日记本夹在腋下,手揣进兜里,慢慢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