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卫民随身带了几本书,闲暇的时候全靠它们才不至于太无聊,也只有在看书的时候,杜若才会觉得郑卫民像个有欲望的人。
平时吃饭,不管吃的是棒子面还是野菜团子,郑卫民都是填饱肚子而已,并没有挑剔。
杜若觉得即便郑卫民家里再困难,大学也上了一个学期,手里怎么也能留点钱了吧?而且她也知道,郑卫民一个月只有最低档次的十七块,这就说明郑卫民出身干部家庭,这个家伙的生活水平不该是这么自然。
可能真的是书看多了,充实了精神之后,外在的因素就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但郑卫民也不像她说的那样,完全不在乎外在因素。
七月底,郑卫民去公社下面的大队上课,遇到了大雨天,回来的时候一身狼狈。
“卫民,你没伞啊?”冯志坚在廊下看到郑卫民冒着雨回来,就赶紧撑着伞出来接了他一下。
郑卫民几步蹿回屋,赶忙用毛巾擦着头上和身上的水,又换了一身干衣服。
“我还真没伞。”郑卫民在学校都是蹭别人的伞,临到过来的时候也没想过要准备一把,结果夜路走得多终于着了道。
“那你惨了!实在不行,下次就别回来了,还折腾这一趟干啥?”
“也对!借宿一晚也不是不行。”郑卫民觉得冯志坚说的也对,只是大队不管饭,毕竟还不能不吃饭。
因为下雨,青蛙和蛤蟆们的叫声更响亮欢快了,呱呱叫了一整夜,郑卫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醒来之后天色不早。
这些小东西,白天倒是挺安静的。
雨还是在下,吃早饭的时候,大家便都知道了郑卫民昨儿晚上淋雨的事情。
待到下午,雨依旧没有要停的打算。
杜若拿出来自己的黑伞,犹豫了一下,还是递给了郑卫民:“我们女同学留在中心小学这边,不用出门,伞可以先借给你用。”
郑卫民淡然接过来:“谢谢。”
旁边冯志坚挤眉弄眼,郑卫民就当没看见,举着伞出了门。
其他几个男同学都觉得不可思议,纷纷高呼后悔:“早知道咱们也不带伞了!淋上一回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但也不能不出门,他们跟在郑卫民身后出了小学校,在岔路口便分道而行。
晚上回来,郑卫民看到女同学的房间还有灯光,便敲了敲门。
“谁啊?”
“是我,郑卫民!”
杜若开了门,郑卫民便把伞还了回来:“谢谢。”
刚要走,杜若说道:“等等。”
郑卫民脖子都转了一半,听到这话又扭了回来。
“郑卫民,我白天听其他同学说你在学校也没有伞?”
郑卫民笑了一下,说道:“穷啊,买不起。”
杜若也笑了:“这话我是不信的。”
“早些休息吧,谢谢。”杜若是挺好看的,但郑卫民觉得他不能再惦记别的人了。
杜若却把伞又给了郑卫民:“你先用吧,回学校的时候再还给我就好。”
“那……就谢谢了。我晚上用晚上还吧。”
回到宿舍,几个男同学都围了上来:“卫民,你行啊你!”
郑卫民说道:“我说哥几个,就别笑话我了!你们要是有心,明儿就把伞借给我,我再耍个赖,待在大队不回来,你们不就……对吧!”
“可拉倒吧!别到时候你不回来,我们还借不到伞,两头落空!”
郑卫民忽然说道:“哎,牛峰!我记得你去的地方近对吧?”
“咋?想和哥们换啊?没问题!那伞也得换啊!”牛峰半开玩笑地说道。
没想到郑卫民还真同意了:“伞能换,但地就不用换了,乍一换地方,对咱们还有扫盲班的大家来说比较突然,也不符合学校的规划。还是换伞吧,你回来得早一些,还能早点把伞拿给人家用。”
郑卫民一坦然,反倒让牛峰有些不好意思了:“哎呀卫民,哥们就开个玩笑。”
“别别别,牛峰,你就当哥们一忙!遇到漂亮女同学,哥们不好意思!”
“那……行吧……”牛峰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第二天下午,郑卫民先拿着牛峰的伞出去了,牛峰带着小得意拿着杜若的伞走了,等到他回来还伞,杜若才发现郑卫民没有用她的伞。
“卫民那小子出门太匆忙,拿了我的伞。我没留意,就看到还有一把,就拿着走了。”
杜若似笑非笑,接过来伞,对牛峰说道:“等郑卫民回来,你得让他来谢谢我。”
牛峰一脸便秘的神色。
不过二十分钟,郑卫民就打着手电回来了,进了宿舍就赶紧关掉。
“牛峰,谢谢。伞放这边了啊!”
冯志坚嘴快:“人家杜若让你去谢谢她呢。”
郑卫民心道:“女人太聪明了真不好。”但嘴上说道:“明儿早上再谢吧,该睡了。”
打了点水,郑卫民把脚给冲了一下,在泥巴路上走了许久,脚上都是泥。
女同学的宿舍已经熄灯了,另外一个女同学张娜听到外面的动静,便撑着身体朝窗外看了一眼:“哎,杜若,郑卫民回来了。”
“我听到了!”杜若躺得平平的:“据说郑卫民有对象了,我现在非常好奇,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儿,让郑卫民对其他女同学避之不及。”
张娜也躺下了:“郑卫民还真的不一样。我有时候觉得这个人有点……怎么说呢?像个和尚吧,像个有点道行的和尚。”
杜若没忍住笑了:“还挺贴切。”
黄原,高考的分数出来了,周玉秀这次考了297分,堪堪过线。
范成功极是高兴:“玉秀,真好!”
周玉秀也很高兴:“幸好我没好高骛远,因为卫民考上北大就不知道自己的斤两,往后咱们俩一前一后,师专见吧。就是卫民去乡下支教扫盲没法收信,太遗憾了。”
“柳娟我看是不成了,这次没考上,听说躲在家里不肯出来。”
范成功说道:“我可惦记着陈东来,这小子今年也去考了!真不是我鄙视他,他这脑子就没用在书本上,全是书本外的事情。”
“他还能折腾出花来啊?”周玉秀愁道:“柳娟可怎么办……愁人……”
“回头找时间去看看她,别提你过线的事啊。”
“知道!”周玉秀又开始惦记郑卫民了:“也不知道卫民和云芳在北京怎么样了。”
王云芳的暑假过得也很充实,她没有出去玩,每天都在看书。
她能想象出来,郑卫民就算在乡下扫盲,肯定也在看书,她忽然很想给郑卫民写信,她也从来没有感到暑假会如此漫长。
或许明年暑假的时候,她也可以申请去农村的卫生所帮个忙,学习半年她可能还帮不上,但学习了一年半她觉得可以了。
她也开始想到郑卫民的寒假了,如果在寒假的时候郑卫民还是没有地方住,她觉得要帮郑卫民找个地儿。
胡思乱想着,门外有人叫她。
“云芳!在家呢?”
“哎,在家!”王云芳答应了一声,赶紧走到了二楼阳台,楼下一个姑娘正笑嘻嘻地看着她。
“下来玩啊!西边的罗强考上大学了,大家都在闹,罗强准备请大家伙吃冰棍儿,慢了就没了!”
“我当什么好东西呢!等我啊!”王云芳嘴上很嫌弃,双腿却很诚实,蹭蹭就下了楼。
“哪个学校啊?”
“农学院!”
“走走走!晚了冰棍都要化了!”
走了一小段路,就看到了热闹的人堆,一群小年轻拿着冰棍儿啃得兴高采烈。
“云芳,给!”一个比他们略大两三岁的年轻男人,叫做薛桐的把冰棍儿递了过来。
“谢谢桐哥。罗强呢?”
“在里头等着呢!对了云芳,你这整天也不出来玩,在家里有什么意思?回头开学了,我去你们学校瞧瞧去。”薛桐浓眉大眼,穿着白衬衫,留着分头,已然有了几分干部的模样。
王云芳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薛桐笑道:“不就去瞧瞧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啊?哥自己带粮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