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镇,电力厂家属区二号院,矮楼前。
任缘和黄衍对望,二人间一阵沉默。
又过了半晌,黄衍终于抬起步子,走向少女。
“一直在这?”任缘问。
“嗯。”
黄衍上前两步,将人往自己的怀里搂去。
任缘偏头,脑袋堪堪贴近黄衍的胸膛,眼睛一闭,那一滴泪终于是落了下来。
她抬手,环住黄衍的腰杆,呼吸变得有一些乱。
黄衍的手臂颤了颤,又稳住,开始缓缓去抚她的背脊。
“后悔么?”
“不。”
“我有一段时间,也很讨厌我爸爸的。他对我的要求甚高,还给我报了无数个特长班。搞得我玩的时间都没有。他逼我件件事情务必要做到顶尖。我又不是神仙,哪里来那么多的顶尖。”
任缘沉默着,靠在黄衍怀里,一动不动。
“我学游泳时,怕水。他便提起我,将我往大池子里丢。我那时根本不会水,真的是怕极了。待我拼命扑腾上岸,他便又将我提起,丢了回去。如此往复。我那时,真是恨死了他。”
黄衍的语气很缓。
“一直到二零年年底,去南海的那时,所有的恨都变为了感激。那天,我被海浪卷住了。我那完全不会水的傻老婆,冲进了海浪里,企图把我捞回来。我都不记得,那天我喝了多少海水,我是如何捞起她,拼命的游上岸的。但我记得,我小时候便是这样一次一次的扑腾,最终,我都回到了岸边。”
“小缘。”黄衍的声音愈发的温柔。
“所有的爱恨,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转换。你不必克制,也不必过于在意。”
“嗯。”
“难过,就哭出来。你现在还小,可以肆无忌惮的哭。”
“哭不出。”
任缘说完,身子突然一僵。
她突地抬手,一股大力将黄衍推开,转身便往凉亭所在的山坡下跑去。
黄衍莫名被推后一步,他愣了片刻,然后立即跟上前去。
任缘跑到小山坡下方,跨到一边,站在任龙涛白天藏东西的那块石板处,蹲下身来。
她将石板搬开,立刻看到了里面的那个牛皮色的纸袋。
她取出纸袋,站起身。
黄衍走到任缘身前,看着她手里的纸袋,微微皱眉。
“他今天藏的?”
“嗯。”
“明明藏了东西,为何又带了一包?”
任缘摇了摇头。
她抬起另一只手,将纸袋打开,二人一齐往纸袋里看去。
袋子里,是一块块大小不一的金黄色枫糖。
夜里,小山坡下的光线很暗,那袋子里的枫糖没有什么光泽,看上去不如有光时那般晶莹剔透。
“啪嗒。”
一滴眼泪落在了纸袋上。
接着,任缘的眼泪似断了线般,一串串的落了下来。
黄衍抬手,想要替她将眼泪抹去,奈何却是越抹越多。
很快,任缘一只手举着枫糖袋子,两只手张开,一把扑到了黄衍的胸前,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没事的,你现在放声大哭也没事。”
黄衍一边抚着少女的背脊,一边安慰。
时间不长,哭声渐渐散去,任缘将头撑起,手也松了开来。
黄衍低头,看了看少女红肿的眼睛,有几分心疼。他伸出手指,用指腹给她抹了抹脸上的泪痕。
“吃吗?”任缘吸了吸鼻子,将枫糖递到黄衍的跟前,她的呼吸还有一些不稳。
“这家枫糖,好吃的。”
黄衍没动,他望着少女好看的眉眼,那哭过的眼睛更加清亮透彻,看上去楚楚动人。
“还恨他么?”
“不恨了。”
就在这时,黄衍的小灵通震动起来,这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顿了顿,掏出裤袋里的电话,举到了耳畔。
“喂。”林维峻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
黄衍举着电话,不可察觉的往后挪了挪。
任缘并不在意,她许是站累了,便蹲下,掏出一块枫糖吃了起来。
“怎么样?”黄衍盯着前方的任缘,声音不大。
“呵,真是万年一遇了。”林维峻语气却是轻松,黄衍听不出其他异样的情绪来。
“怎么了?”
“那任龙涛带了一袋面粉来,刚刚检测出来的。是实实在在的面粉,粮油店里两块钱一斤的上等面粉,做面皮用的。”
“什嘛?!”黄衍仍旧望着蹲在地上专心吃枫糖的少女,一时间心情复杂起来。
“搞笑吧?假钱买假药,万年一遇了。”
任缘似感觉到了黄衍的情绪变化,她抬起眸子,看向一脸复杂的黄衍,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黄衍转过身,他使劲闭了闭眼,又抬手抚上了额头。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情况就是,他们大费周章的将人捉回来,摆好了架势。结果检验科那边叫停了,现在人正在审讯室里喝茶,非常轻松。我们,也可以松一口气了。”
黄衍的脸黑了黑,他偏头,又看了一眼手里还握着枫糖的任缘。
“情绪都已经烘托到这里了,你现在跟我说这个?”
“这正合了我们的意,不是么?他安全脱身,你也不用再想说辞,简直是最佳的结果。”
“还真是,我的好岳父。”黄衍的表情并没有因为林维峻的分析轻松很多。
他挂断电话,不自觉的摸了摸鼻子,又往身前看去。
此时,任缘已经站起,也正望着他,她的手里还捏着半块枫糖。
黄衍立马搓了搓脸,走到任缘身前,扬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呃,枫糖,好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