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细雪掠过满雄关的箭楼,城墙上新刻的\"柳\"字军旗在灰蓝的天幕下猎猎作响。司马越裹紧玄色貂裘立在关前,看着戍卒腰间柳叶纹佩刀泛着冷光——那些本该属于朝廷制式的兵器,此刻竟成了柳林私军的徽记。
\"公子,通关文书。\"阿砚递上盖着并州府印的羊皮卷,指节在寒风中冻得发紫。守门校尉扫了眼文书,突然仰头大笑,唾沫混着冰晶溅在司马越肩头:\"公孙家的印信?早就是擦屁股纸了!\"话音未落,身后十数名兵卒齐刷刷按住刀柄,铁甲碰撞声惊飞了檐下寒鸦。
阿凛按剑欲起,却被司马越按住手腕。太子殿下凝视着城头高悬的颂德碑,鎏金大字在雪光中刺得人眼疼——\"柳帅仁德,再造并州\"。他喉间泛起苦涩,想起三日前在幽州驿站听到的童谣:\"柳将军,雪中炭,公孙家,吃人宴。\"
夜幕降临时,四人蜷缩在漏风的客栈里。阿昭捧着冻僵的手哈气,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摇晃的阴影:\"公孙府四周三步一岗,连厨娘进出都要搜身。前日有老仆偷传消息,被吊在城门口活活冻死...\"
\"百姓为何如此拥戴柳林?\"司马越摩挲着案上裂痕纵横的茶盏。话音未落,窗外突然炸开一阵喧闹。他掀起粗布帘角,只见街心挤满提灯的百姓,火光照亮他们崭新的棉衣与脸上的笑意。
\"柳帅运来的粮食足够吃到开春!\"醉汉揽着妇人的腰,酒气混着肉香飘进屋内,\"想当年公孙家在时,我们连树皮都啃不上!\"
\"可不是!\"卖炊饼的老汉将热腾腾的面饼分给孩童,\"蛮族破城那日,公孙家的老爷们卷着金银跑得比兔子还快,哪管百姓死活!\"人群爆发出哄笑,有人举起火把烧了张画着公孙硕的纸人,灰烬混着雪片落在司马越肩头。
其实也怪不得百姓如此愤恨公孙家,之前公孙婀娜治理并州的时候,实在是差了点样,再加上蛮族打来公孙家,并没有想着如何抵抗,而是直接听从柳林的计谋撤军到幽州,让这偌大的并州成了蛮族和妖族的战场。
这公孙家的人倒是能跑得开,但是普通百姓可就不一定了,整个并州的人口锐减大半,这个仇恨。那可都是记在了公孙家的身上!
如今公孙家已经躲到了暗处,那公孙婀娜更是成了柳林的夫人,这种事情百姓们自然不知道,所以他们感觉公孙硕姓公孙。那就一定是之前公孙世家的人,至于说是洛阳的公孙还是并州的公孙,对于百姓们来说就不重要了。
“这火炕这粮食!”
“还有那土地耕牛种子!”
“都是从幽州来的!”
“咱们都是柳大帅的子民,咱们都是柳将军的百姓,咱们不懂什么大道理,吃谁的喝谁的,咱们就给谁拼命!”
“再说了,老子可是拿到地契的,这土地可以传下去,老子有儿子,老子不能让那小兔崽子继续和我一样受穷!”
大街上的百姓说的基本上都是这一类话,这太子也是听的心思沉重。
默默的回到了客栈,此时他居然注意到了客栈的最中央居然摆着柳林的画像,人活着的时候就被供奉,在这个年代,那可是偌大的殊荣!
很少有人能做到,但是柳林却做到了。
“如果咱们大晋天下的官员,都能像柳林这般,对于朝廷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儿吧……”
太子有些感慨,在小二的引领下进了自己的房间,伸手摸了摸滚烫的土炕,心中暗道这东西是个好玩意儿。
这帝国北疆每年冻死的人不计其数,有了这东西,还真就是个好事儿。
而且他也注意到了,这土炕里烧的并不是木材,而是一种黑漆漆的石头,土炕里填上几块就能燃烧一宿,当真是利国利民啊……
一夜无话,这太子殿下躺在温暖的土炕上辗转反侧,一宿过得艰难无比。
次日破晓,司马越换上素色锦袍,带着阿砚前往公孙府。
朱漆大门斑驳剥落,铜环上结着冰棱,门房见了他们却如临大敌:\"刺史大人染恙,不见客!\"话音未落,院内突然传来丝竹声。阿砚正要发作,司马越抬手止住。
绕过侧门,司马越踩着积雪翻进内院。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公孙硕歪在锦绣榻上,左手搂着歌姬,右手端着羊脂玉盏。金丝帐幔下,波斯进贡的香料混着酒香扑面而来。
\"公孙大人好兴致。\"司马越推门而入,寒风吹得帐幔翻飞。公孙硕猛地坐起,玉盏坠地摔得粉碎。这位传闻中\"病弱\"的刺史,面颊红润得过分,锦袍上还绣着金线云纹。
\"你...你是何人?\"公孙硕的声音在颤抖,目光却死死盯着司马越腰间的螭纹玉佩——那是皇室独有的纹饰。
\"听闻大人治理并州有方。\"司马越踱步到窗前,看着院外柳林的暗卫巡逻,\"只是不知,百姓口中'吃人宴'的公孙家,与大人是何干系?\"
公孙硕扑通跪地,华服沾满炭灰:\"殿下饶命!\"他涕泪横流,\"公孙家早躲去了幽州,或者是暗处,那公孙婀娜更是成了柳林的夫人,留我背这黑锅!柳林掌控幽州粮道,更是掌控民心!我若不从...前日管家不过说了句'朝廷自有法度',就被...\"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皮靴踏雪声。
司马越当机立断,扯过帐幔裹住公孙硕。暗卫破门而入时,只见满地碎玉与两个醉醺醺的歌姬。\"大人安好?\"为首的暗卫扫视屋内,目光在司马越腰间掠过。公孙硕强装镇定:\"滚!扰了本大人雅兴!\"
待暗卫退去,司马越甩开帐幔,看着公孙硕颤抖的指尖:\"原来公孙家的人都活着,躲在柳林身后分一杯羹。\"他冷笑,\"你既不敢反抗,又不肯死节,倒真是'明哲保身'。\"
公孙硕瘫坐在地,无奈的苦笑一声,“殿下,我又有什么办法?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而已,我来这里,无非就是攒一些功劳,之后就要调回洛阳的……”
“我父亲是您东宫的属官,您可得……”
\"够了。\"司马越一脚踢开他,寒意在胸腔翻涌,他摔门而出,气哄哄的坐在了自己的马车上。
窗外传来孩童的笑闹声,几个系着柳字银牌的少年举着糖人跑过,糖稀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原来北疆百姓的笑脸,都是柳林用金银与粮食堆砌的牢笼。”
太子说这话的时候咬牙切齿,但是不得不说,他这话说的有些书生意气,金银与粮食堆砌的牢笼,如果全天下都是这种牢笼的话,那百姓们就不会造反了。
回客栈的路上,阿凛握紧拳头:\"公子,不如...\"
\"去幽州。\"司马越望着城楼上的柳字大旗,想起外公临终前的话:\"北疆寒铁,得之可得天下。\"如今这柄寒铁,早已被柳林淬成了利刃。他抬手接住一片雪花,冰晶在掌心迅速融化,\"柳林胃口有多大?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与太子做一场真正的交易。\"
雪越下越大,马蹄踏碎冰辙,扬起的雪雾中,满雄关渐渐隐入苍茫。
司马越回头望去,只见颂德碑上的鎏金字在雪中愈发耀眼,恍若柳林张开的血盆大口,将整个北疆吞入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