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承兴奋地站起来,身后的椅子被他突兀的动作撞倒在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谢桉还没反应过来,康承就已经弯下腰,双手撑在她肩膀两侧。
他低下头颅,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谢桉看。
少年略微凌乱的黑发因动作自然垂落,在他清俊的面容落下阴影,模糊了他的神情。
两人贴的很近,鼻子几乎都要碰到一起了,谢桉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打在自己脸上。
她略微不自在地侧了侧脸,苍白的面颊总算带了丝血色。
身上的人突然将头埋进她的脖颈,谢桉下意识想缩脖子,却被他轻抓肩膀,动弹不得。
他的手很凉,还带着稍许的颤抖。
昨晚的事情一定吓到他了。
这么一想,谢桉有些心软了。
她没再挣扎,反而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语气温和地安抚:“没事了。”
康承在她身上蹭了好一会儿,赖着不起身。
像是许久未见的大型犬,在终于回家的主人身上疯狂撒娇,以寻求安慰。
谢桉莫名觉得好笑。
“你笑什么?”
康承将头抬起,侧着脸看她,没忍住啃了一下她的脸蛋,声音夹杂着几分恼羞成怒。
被他压在身下的谢桉黑发散开,白皙的皮肤与黑亮的长发相互映衬。
圣洁却又脆弱。
她的脸上还有他刚刚留下的红印,红印很淡,却平白为她添了几分凌虐感。
听了他的质问,谢桉嘴角的弧度更大了,神情慵懒,带着一丝调笑。
“见到你高兴。”
康承舔了舔干燥的唇,只觉得心中有把火在烧。
莫名地,他突然好想抱抱她。
心中的兵荒马乱似乎只有这样做才能平复。
可还没等他弄清楚这种悸动,面前的人红唇轻启,吐出一句煞风景的话。
“所以,能奖励我喝杯水吗?”
康承只觉得有口气吊在嗓子眼,不上不下,憋得他格外郁闷。
那股莫名的躁动也早就歇了干净。
他慢慢起身,眼角依旧微红,声音略带鼻音,只有眼中露出几分莫名的幽怨。
“我去给你倒水。”
谢桉一连喝了三杯,才满足地躺回床上。
化身倒水小哥的康承却似乎体会到了投喂的乐趣,又晃晃手里的水壶问:“不喝了?”
见谢桉坚决地摇了摇头,才略微不舍地放下水壶,拿起自己喝了一半的杯子,坐在一边安静喝起来。
房门被打开,是一晚未回的谢玉柔。
谢桉见到门口那抹身影后,立刻受惊般地坐起来。
她坐得很端正,手指交叉,黑瞳闪过一丝不安。
一想到这次的意外可能会激怒母亲,她就如坠冰窖。
虽然已经习惯无缘无故挨打了,但每次回想起母亲夜晚狰狞的面孔,她就控制不住地恐惧。
刚恢复血色的脸,又霎时惨白。
她很怕谢玉柔。
康承从来没有这么直观的感觉。
斑驳的伤总会消散,她穿上长袖长裤,他就再没见过了。
即便之前就猜到谢玉柔会打她,但因为谢桉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就以为谢玉柔这些年已经收敛很多了。
但要是真的收敛了的话,谢桉为什么还会这么怕她?
她甚至怕谢玉柔怕到,坐在一旁的他都莫名觉得心脏骤停。
如果谢玉柔这几年并没有收敛呢?
他突然想起,谢桉好像从没穿过裙子。
去年暑假两人一起出去玩,那天真的很热,他穿着短袖短裤,谢桉却裹得严严实实。
他开玩笑说她也不怕中暑,谢桉只是笑笑说他不懂防晒。
她当时的神色太自然了,自然到他完全没有多想。
要是谢玉柔不仅没有收敛,甚至打她更严重了呢?
他不敢想,她是怎么在那些晚上熬过来的。
是不是依旧像小时候那样独自一人蜷缩在墙角,暗自舔舐伤口,直到天明?
她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在他面前掩饰的?
是不是既期待着他主动发现,又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康承只觉得喉咙一紧,他紧盯着谢桉苍白的脸,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谢玉柔没看床上的谢桉,走到康承身边,手轻触他的肩膀,声音温柔。
“阿承,多谢你照看桉桉,接下来有我,你先回家休息吧。”
那只手如同吐着信子的蛇头,仿佛他不答应就会被咬住脖子。
“阿承?”
见康承没有反应,站在他身后的谢玉柔又喊了几声,语气一如既往地耐心。
谢桉却注意到了她眸里的不耐。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她握住康承的手,扯着笑开口:“你已经守了我一晚了,肯定累了,回去休息吧!”
康承如梦初醒般惊醒,他望向谢桉的眼,眼里是明显的焦虑与担心。
他让她担心了。
她在祈求他离开。
康承悄悄捏了捏她的手指,想给她点安慰,却发现两人相交的手都很冰凉。
似乎谁也温暖不了谁。
他缓缓站起身,看向谢玉柔,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好,那我就先回家,休息完再来陪桉桉。”
谢玉柔眉眼柔和,淡笑着点了点头。
直到少年离开,房门紧闭,她才敛了表情,垂眸看向病床上的谢桉。
“妈…我没事。”
谢桉露出一抹讨好的笑,谢玉柔最喜欢看她这么笑。
“笑得真难看。”
谢玉柔叹了口气,手抚上她的脸,语气轻轻:“医生说你精神压力太大,我帮你请了两周的假休养。”
话音刚落,她的手就抓上了谢桉的头发。
面色陡然阴沉,愤怒地吼道:“你有什么压力!为什么总要让妈妈担心?!”
谢桉吃痛地被迫仰起脸,眼眶发红,手指轻颤:“对不起…对不起…”
瞳孔因恐惧不断缩紧,眼泪簌簌往下流,打湿了耳旁的碎发。
她不敢忤逆母亲,只能一遍又一遍道歉,争取唤醒那为数不多的母爱。
头发被放开,她猛地被拥入那个带有兰花香的怀抱。
谢玉柔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声音竟有些哽咽。
“桉桉啊…妈妈爱你,你知道吗?”
谢桉看不见她的神情,却还是在她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说实话。
直到现在,她也不懂什么是爱。
但妈妈一个人养她已经很不容易了,是她先让妈妈担心的,理应受到惩罚。
妈妈没有错。
虽然她有时候很可怕,打人的时候也很痛,但谢桉从来没有怪过谢玉柔。
她知道,妈妈只是太累了。
谢桉很喜欢母亲的拥抱,于是她像小时候那样,双手环住母亲的腰,回抱她。
“妈妈,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