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哲不由重重暗暗倒吸一口凉气,他早想到萧玠会狮子大开口,可他没想到萧玠要价居然会这么狠。
虽然不少世家大族一个个都坐拥良田万顷(一顷为一百亩),但哪个家族没有几万甚至十几万的族人和仆妇需要供养,而田产就是世家大族最大的经济来源,若是失去了这些田地,只怕这么多张嘴都得去喝西北风了,可以说土地就是他们世家大族的命脉和根本。
而且世家大族田地虽多,也是几百年来代代先祖累积的结果,若是贸然拱手让人,不仅会让族人唾弃,死后更是无颜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不过如今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韦哲没有直接一口回绝萧玠,只是叹了一口气道:“如今人人都说殿下即将入主东宫,若是将来殿下当真能够得登大宝,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宁的每一寸疆土都将是殿下的,殿下又何必急于一时,对我们几家苦苦相逼呢。”
尽管韦哲说得可怜巴巴,又暗中恭维了萧玠,但萧玠心中却在暗暗冷笑,田地和疆土能是一个概念吗?
萧玠剑眉一挑,面色一沉,说话也不再客气:“韦尚书令口口声声说我苦苦相逼,可你别忘了,此事是缘何而起,若非是你们算计陶家,胁迫陶植去盗取陶家钱庄的制版和印鉴,妄图以此来对付我,又岂会有今日之事?”
“当初要对付我的是你们,还杀了我侧妃的叔父和堂弟,致使陶家家主陶闾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陶植父子尸骨未寒,想要找我和解的也是你们,既然想要和解就得拿出诚意来,不要想着一句轻飘飘的赔礼道歉就可以一笑泯恩仇,须知做错了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若是你们韦家觉得我要求太过分,大可以不答应,就看将来此事如何收场,我倒想知道,一旦此事闹到父皇那里,你们几家还能保住几成的良田,到时候也让天下人看看你们韦家的风骨和气节。”
话已经说到这一份上,双方已经算是扯下了最后一块遮羞布,但韦哲却是半点生不起气,反而是见萧玠有些动怒,无奈只得起身离开坐榻,对着萧玠拱手赔罪:“殿下且息怒,是老夫一时失言了。”
萧玠只是冷冷看着韦哲,一言不发。
此时韦哲心中肠子都快悔青了,当初是自己儿子口口声声告诉自己,若想阻止萧玠入主东宫,就得想办法抓住他的软肋,而他的软肋就是陶家。
因为对于陶家不惜血本支持萧玠之事,其实陶家有不少族人私下里是颇有怨言的,其中就有陶闾的儿子陶植,而陶植偏偏还有个不让人省心的儿子陶旺,只是略施小计就可以通过陶旺让陶闾和陶植父子反目,再顺势威逼利诱陶植去盗取陶家的制版和印鉴,以此印制大量假银票扰乱陶家钱庄的声誉,继而引发百姓和商人的恐慌和挤兑,从而彻底摧毁陶家,从而使萧玠失去最大的财力支持。
当时韦哲也因为周骏之死对萧玠心生不满,更为将来萧玠登基之后他们世家大族的命运而忧心,遂同意了儿子韦韬的计划。
可谁也没想到,他们苦心谋划布局良久,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却被萧玠一招轻松化解,让他们功败垂成。
更严重的事,不知萧玠怎么知道此事是他们所为,对他们发动了反戈一击,利用杨家子弟酿酒一案引发升泰钱庄的挤兑,继而将他们关中和河洛的六大世家一齐拖下水。
如果早知道会是这一个结果,韦哲是绝不会同意儿子主动去招惹萧玠的。
但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如今韦哲能做的就是想方设法尽快与萧玠达成和解,使他们几家尽快从升泰钱庄这个泥潭沼泽中全身而退。
事到如今,韦哲只能在心中权衡一番之后,缓缓道:“田地乃是先祖留给全体后人的,即使我身为家主也不敢随意处置,否则难免惹来族人非议,将来百年之后也不好跟列祖列宗交代。”
“我们可以给殿下兑换七百万两的现银,再用京城的一些商铺抵三百万两,至于剩下的部分,我可以将自己个人名下的田产转给殿下,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萧玠知道这些世家大族将田地看得比什么都严重,若他们真的将上百万亩的田地拱手给自己,恐怕他们这几个世家非闹得分崩离析不可。
不过他也不想这么痛快答应他们的条件,沉吟片刻,他沉声道:“商铺我就不要了,你们给我七百万两的现银,剩下的全部按照十两银子一亩的价格折算成良田吧,不过我只要司隶州的田地,这是我最后的让步,若是你们还是不能答应,我们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
韦哲如何听不出萧玠语气中的威胁之意,但事已至此,已经由不得他们不答应了,只得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虽然我们韦家不能替另外五家答应殿下的方案,但老夫愿意去试着说服几位家主。”
话虽如此,但萧玠心中了然,关中和河洛的士族皆以京兆韦氏为首,既然韦哲愿意答应自己,想来其余几家也不敢横生枝节,与自己再起不快。
看韦哲一脸惆怅的模样,萧玠不由笑笑,意味深长道:“我知道韦家一下子失去了这么多田地,韦尚书令心中不好受,可也许将来到了某一天,你们韦家会发现自己比大多数世家幸运得多。”
韦哲苦涩一笑,只当萧玠是在宽慰他,不过心中也暗暗奇怪萧玠一个皇子要这么多田地到底有什么用处。
要知道那可是五六千顷的良田,很多次一等的世家整个家族都没有这么多的田地。
韦哲不好深究这个问题,不过他觉得在一些事情上自己还是代表韦家再表一次态:“殿下的宽宏大量让老夫着实汗颜,老夫在此可以向殿下保证,从今往后,我们韦家绝不再与殿下为敌。”
萧玠深深看了一眼韦哲,缓缓点头,沉声道:“韦尚书令的话我记住了,我当初可以与陇西李氏冰释前嫌,现在也可以将与你们京兆韦氏过往的恩怨一笔勾销,但我希望今后韦尚书令和韦氏族人可以信守今日对我的承诺,否则一旦你们违背对我的承诺,再次与我为敌,你们应该知道会有怎么样的后果,也许就是从今往后天下再无京兆韦氏,整个关中和河洛的世家都将会被连根拔起。”
韦哲听出了萧玠话语中的警告之意,心中不由一凛,重重一点头:“殿下只管放心,韦家自有韦家的风骨和气节,素来以信义立足天下,自然言出必行。若再有韦家人敢对殿下不利,即使殿下不说,我韦家也会严加惩处的。”
萧玠脸上终于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不管怎么说,与一个敌人化敌为友比彻底消灭一个敌人更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