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殿中的每一道目光都集中在萧玠身上。
萧玠恍惚间甚至有一种错觉,自己是不是曾经和贺屹密谋过什么事,只是自己贵人多忘事,一时忘记了。
萧玠有些心虚抬眼看向自己的父皇,却看到他目光冰冷注视着自己,神色是难以言述的复杂。
萧玠心中不由苦笑,现在自己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毕竟贺屹原本只是一个监察御史,是萧玠的岳父苏敬上书表奏他为治书侍御史,苏敬去职之后,又是贺屹接任了御史中丞,在其他人眼里贺屹就是他萧玠的党羽。
现在贺屹又在宴会上当着一众皇族成员和大臣的面,公然冒天下之大不韪举荐萧玠为太子,很难让大家不误会。
“放肆,该立谁为太子乃是天子的家事,陛下自有圣断,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御史中丞来多嘴,贺中丞你在御前如此咄咄逼人,简直是目无君父,也不知是受了谁的指使!”
此时,中书令周骏愤然起身,手指着贺屹,怒而驳斥道。
萧玠感觉周骏没一个字提到自己,但是却每一个字都不离自己,就差直接念出萧玠的身份证号了(如果有的话)。
贺屹丝毫没有退缩之意,沉声回应周骏道:“我贺屹进谏一向出自对大宁和对陛下的一片赤诚之心,从不受任何人指使。况且天家无私事,天子的家事自是天下的公事,如今陛下迟迟不立储君,导致诸位成年皇子人人觊觎东宫之位,彼此不和,甚至相互攻讦,而朝中大臣人人沉于揣测圣意,竞相攀附,以致于朝野上下结党营私,党同伐异……”
“简直是一派胡言!”刑部尚书崔寔拍案而起,毫不留情打断贺屹的话,冷声驳斥道,“陛下如今正值壮年,年富力强,你为何非要逼迫陛下急着立太子。更何况,立储之事事关国体,理应慎之又慎,岂可如此草率。”
贺屹今日似乎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谁驳斥他他便反驳谁:“崔尚书此言差矣,陛下正当壮年不假,但只要储君之位一日不定,诸位皇子必然还是会争抢不休,朝中大臣依旧执着于拥嫡之功,天下臣民心中难安。”
周骏嗤笑几声,冷声道:“我且不说你如此逼迫陛下册立太子乃是大不敬之罪,即使陛下要立太子,那为何非要立齐王,而不是其他的皇子。”
周骏一番话算是彻底将萧玠拖下了水,每一个人看萧玠的眼神都有些古怪和玩味,似乎他们都已经认定,这一出闹剧的始作俑者显然就是萧玠。
萧玠面沉如水,默不作声,丝毫没有辩解的意思。
因为他知道,这种事根本没法解释,就算是说破喉咙也不会有人相信自己的,只会越描越黑,还不如省点口水,静观其变。
贺屹的目光再度落在萧玠身上,沉声道:“陛下共有十二位皇子,以齐王和秦王最为优秀,其他皇子无出他们右者。如今皇后并未生有嫡子,那太子之位自然就是立贤不立长,自然要从齐王与秦王之间择一人而册立。”
“陛下尚武,一心要为大宁开疆拓土,而秦王横扫西域,武功显赫,自然深得圣心。虽说论行军打仗齐王不如秦王,但是齐王胜在治国之才,他可以用一年不到的时间将大宁最积贫积弱的交州治理成大宁赋税第一州,其经天纬地之才可见一斑,就是圣人在世也未必能够创造如此神迹。”
“如今天下承平,为君者最重要的不是打天下,而是治天下,因此陛下若是要立储,自然以齐王为最佳。若是由齐王继承大宁江山,必然是大宁之幸,天下百姓之福……”
“够了!”
萧稷龙颜大怒,拍案而起,目光死死盯着还在苦苦进谏的贺屹。
“臣等万死,陛下息怒。”
天子一怒,殿中众人纷纷跪下,口称死罪。
萧玠心中也是一阵哀嚎,后世有女讲师用三句话让男人为自己花了十八万,当朝有贺中丞用三句话得罪整个皇族。
说萧稷好大喜功,说萧玠行军打仗不如萧璜,说萧璜治理地方不如萧玠,说其他皇子不如萧玠和萧璜二人。
好家伙,不管哪个皇帝在位,贺屹只要有一个九族成员能活着都得说得感谢天子仁德呀。
萧玠也算看出来了,贺屹没有在耍什么阴谋诡计捧杀自己,也没有受任何人指使,就是单纯认可自己的治国之才,真心实意要推举自己做这个大宁的太子。
萧玠也终于明白什么叫一粉顶十黑,他是一片好心没错,但是情商确实捉鸡,宴会上搞这么一出闹剧,不知道会有多少大臣以为他是受了自己的指使,因而对自己路转黑甚至是粉转黑。
如今父皇龙颜大怒,也不知道这出闹剧最终会如何收场。
“陛下,贺屹身为御史中丞,公然妄议立储之事,挑拨天家父子亲情,实在是罪不容恕,臣请陛下将贺屹下狱问罪,我们刑部一定彻查此事,揪出幕后主使之人。”
眼见事情闹到如此地步,刑部尚书崔寔主动请命要查明真相,揪出幕后黑手。
萧玠心中暗暗摇头,腹诽道你还不如直接说要将齐王萧玠捉拿归案呢。
但是现在萧玠的处境极为尴尬,进退维谷,他若是站出来为贺屹求情,就坐实贺屹是受自己指使之事,若是自己落井下石,就有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嫌疑,更会让那些偏向自己的官员心寒。
贺屹自己倒没有被崔寔的话吓住,他向萧稷的方向再拜,痛声道:“陛下明鉴,臣今日在宴会上斗胆进谏,绝非是为故意扰乱陛下和其他人的雅兴,更无挑拨天家父子亲情之意,只是实在不忍心因为争夺太子之位,以致于诸位皇子之间兄弟失和,继而导致江山不稳呀。为了大宁江山长远计,陛下理应尽快决断,早立太子。”
“来人!”
萧稷一声暴喝,随即一队侍卫鱼贯而入,静候圣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