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无病刚挤兑走找不着北的向天歌,偏院那个家伙就找过来了。
二人分宾主落座,江东好茶还是不缺的。
“不知严大人光临,有何见教?”
“明知故问,难道你不需要交接的么?”
荆无病指着外间忙忙碌碌的数十名本地吏员,叹道:“有用的东西几乎都被破坏殆尽,只能找到这些个老吏从头来过,交不交接也就无所谓了。”
严东吴默然了一下,又端起茶碗轻抿一口,问道:“若是档案损毁严重,这逆贼家产如何分辨清楚?”
荆无病摆弄着手中的景德瓷,淡然道:“倒也好办,凡是拿不出合法地契的,都是朝廷公有。”
严东吴被狠狠噎了一下:“若此,怕是要民怨沸腾。”
荆无病淡然道:“吴郡所有公田,每年只交两成田赋,且只征收一次,免除其他一切杂役;
吴郡工坊,底薪不变,计量按月发放额外奖励,多劳多得,中午管一餐饭。”
严东吴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长此以往,只要信誉立起来,怕不是所有自耕农都要投献了土地给朝廷做公田?
“若此,那些不肯附逆的忠良士人,怕是绝难用心为朝廷办事。”
听到严东吴抛出这么一个问题,荆无病也不正面回答,自顾自道:
“哦,对了,来年开春吴郡各县都盖上少学,吴郡富庶,产业发达,一年养大几千学子问题不大。”
三五年后,就有大把大把的识字刀笔吏可用。至于官员,旁处冗员多得是。
严东吴愤懑地道:“朝廷就铁了心吃独食?便是今日吃得下,他日便不会有小人蚕食?”
荆无病仍旧从容道:“严大人,这是内阁需要操心的事,您上洛后自可找人问个清楚明白。”
严东吴闷闷地叹了口气,又换了个话题:“官仓肯定被烧了吧?吴郡这二百万人如何果腹?”
荆无病仍旧面不改色微微颔首:“吴郡、无锡、海盐受损最重,几乎烧干净了,由拳、娄县、毗陵、曲阿、丹徒官仓也损失过半。
所幸阳羡、乌程、余杭、富春、钱塘官仓保存完好,逆贼城内粮窖、城外农庄总还有一些没被焚毁的,会稽那边会平价发卖百万石粮草过来救急,支应到来年夏收应是够的。”
严东吴再次诧异:“会稽那帮人,这般乖巧?朝廷许了他们什么?”
荆无病淡然解释道:“也没许什么,兴许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会稽那里都是心向朝廷的忠臣良民吧。”
严东吴听着他不着边际的鬼话,狐疑地问道:“你小子是不是有什么大事瞒着我?”
荆无病又端起精美的景德瓷,摆弄着碗盖,顾左右而言他道:“严大人,阶级论您看过了吧?”
严东吴没好气地点点头,端起茶碗,洗耳恭听。
“江东如此富庶,山贼水匪却如此之多,何也?民不聊生罢了。此次吴郡叛乱,便是化解阶级矛盾之契机。只要把这件事办成,那么叛乱造成的代价便都是可以从容消化的。
若是论功行赏、笼络人心,把产业、田亩分吧分吧,江东便能安稳了么?
经此动荡,若是还要涛声依旧,民生岂不是更要沸腾?果真叫江东老百姓认为,朝廷来了还不如不来,如何收拾?”
严东吴默然无语。
“吴郡这里虽然被荼毒最甚,但其实反倒是最容易的,有实力的大族已经全部被连根拔起。旁处要怎样施为,却是更为艰难的。”
严东吴将景德瓷里的茶水一饮而尽,豁然起身,拱拱手就往外走,荆无病起身送出门。
“老严,慢走!”
听到这句,严东吴就气不打一处来,豁然转身,斥道:“你小子,还敢没大没小?!”
荆无病淡然道:“小子只是叫前辈提前适应适应,如今前辈还能指着鼻子骂我,去了洛都以后却只能做那受气的小媳妇了。”
严东吴脸一黑,冷哼一声,快步登上等候在门口的马车,快速离去。
目送严东吴负气而去,荆无病也微微摇头叹息,吴郡这烂摊子的确一个头两个大,之所以还能勉强支撑,主要归因于大周军威的震慑,以及向天歌和严大的支持,不然光筹措粮食就够他喝一壶的。
说起来,的确该启用严氏、向氏和王氏子弟协理政务了。难点在于可不敢随意许诺文职。
严大情况特殊,只是孤例。向天歌也算是接受招安并切实协助朝廷平叛了,许个武职乃是题中应有之义。
但本地文官却绝少有立功表现,科举取士、皇权施恩的规矩不能坏。
尤其江东还有个大麻烦,中下层官吏九成九是擅自任命的,朝廷认不认还不好说。
此前,江东士子之所以孜孜不倦跑去洛都拜码头、求垂青,只因朝廷卡死了六百石及以上官员必须过朝廷的关。
出仕时如果没有拿到朝廷认证,以后就不用想往中高层爬了。
就包括吴成雄、严东吴、王长福等江东高官,年轻时都是去洛都被摸过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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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无病返回郡守府公廨,幸存下来的潜龙卫吴郡军候来报:“少爹,交州卫南海郡传讯,小佛郎机人要遣使北上,洽谈加强贸易合作之事。”
荆无病微微笑道:“看来这小佛郎机人狗鼻子很灵嘛?一听说咱们对红毛夷全面贸易禁运,闻着味就过来了。那就叫他们来吧,咱们的货总还是要出的。”
吴郡军候也陪笑道:“如此一来,红毛夷低头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荆无病却神色肃然地道:“最坏的局面便是西洋三家沆瀣一气,既然小佛郎机人肯北上来谈,总算没有走到最坏的那一步。
但只红毛夷一家,也是极不好应付的,我大周在水上终究是拿人家没办法的。”
吴郡军候不敢再多言语,这些废话已经很不合规矩了。
“我已脱离潜龙卫,和潜龙卫过从甚密不太妥当,只是眼下情形特殊,不得已而为之。待得此波乱平,你我还应各自恪守本分。”
吴郡军候讪讪一揖后,便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