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乾乾拉起孝衣的衣角，从奶奶坟前抓起一把新土投在衣角裹紧便回家了，在院门口将新土倒在衣角才进院。和上次爷爷葬礼不同的是，这次来帮忙的人已经将庭院打扫干净，他冷笑一声，进了堂屋。
“大哥，大哥，大爷回来以后一声不吭就进屋睡了，你俩是不是吵嘴了？”张辰熙跑过来在他耳边小声问道。
“没有，他就是太累了，奶奶没了他心里也难受。”张乾乾扫视一眼，问道，“你大妈和大姐呢？”
“哦，去买东西了，家里什么吃的都没了，不知道谁都偷走了。对了，还带着你女朋友和她哥哥。”
“嗯，是要买点儿。咱们这儿就这风俗，婚丧嫁娶的吃食都能随便拿。”
“啊？还有这风俗？在金陵可不会这样。”
张乾乾没有理会张辰熙的惊讶，拉她一起坐在桌前，给她倒了杯茶，
“爷爷让你来不会是只带两句话吧？”
“就是带话，没说别的。”张辰熙呷了口茶，继而又补充道，“也是为了来送奶奶。”
张乾乾低头不语，于他而言，不管是什么话，自然都不如死别事大，因此他对爷爷的怨念又增添了不少。
“大哥，爷爷肯定也惦记奶奶的，只不过他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张辰熙弱弱道。
张乾乾叹了口气，一边给她添茶一边问道，
“你接下来怎么安排？这两天忙着也没来得及问，小叔和小婶这些年怎么样？”
“我爸妈和我哥都挺好的，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和大姐商量好了，和你们去一趟燕南祖宅就回金陵了。”
“你还有个哥哥呢？他们应该回来送奶奶的。”张乾乾自顾自喝着茶，轻轻叹道。
“他们在钟山镇守，所以......只能我来了。”张辰熙翻翻眼皮，有些畏惧。
“三叔一家也不来，爷爷还真是带了个好头。”
张乾乾冷冷一句，张辰熙赶忙抓着他的胳膊说道，
“大哥，有些事情可能真的是逼不得已，你等等就知道了。奶奶毕竟是个凡人，生老病死是不可避免的。二伯和三伯一家也是不得已，爷爷说过，全家人的努力你最后一定会觉得值得。”
“人生一世，还有什么比人更值得的么？”
张乾乾冷笑着，见张辰熙又要解释，他抬手制止了她。张辰熙撅着嘴，不敢再争辩，却也并不认同。
“你现在几年级了？”相互沉寂了一会儿，张乾乾温柔问道。
“马上要初二了。我都不想上了，每天去学校装样子真的很无聊。”张辰熙撇撇嘴抱怨着。
“好好上学吧，知识改变命运。而且，多和正常人接触接触，省得......”
“省得什么？”张辰熙大眼忽闪，问道。
“没什么，做个普通人挺好的，七情六欲虽然有时候伤人，但是更多时候还是很感人的。”张乾乾淡淡一笑，“你也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了，有没有喜欢的小男生？”
“快算了吧。”张辰熙嘴巴一撇，“就学校那些傻缺，一个个幼稚的要死。每学期一开学我就被折磨得要疯掉了，课本上那些知识比修道简单太多了，要不是爸妈让去装样子，我都一天也不要在学校待着。”
“你们清道人都这么清心寡欲的么？”张乾乾被张辰熙的嫌弃不禁逗笑了。
“也不是啦，好像也没有听过不可以结婚的，不然我和哥哥是哪里来的。就是单纯的觉得世俗界的普通人很没有意思而已，也应该是只有我这样觉得吧，哥哥好像在偷偷喜欢着哪个女生，我也不是很确定呢。大哥，你喜欢大姐多一些还是女朋友多一些呢？”
“我喜欢你多一些。”张乾乾白眼一翻，起身去烧水续杯。
张辰熙猛然坐直，脸颊羞得绯红，搓着双手愣着。
张乾乾回身看到她的囧样，嗤笑一声，
“别傻愣着了，咱俩都是老张家人，她俩又不姓张，我跟你可是血浓于水，你还是我唯一的妹妹，当然要喜欢你多一些。”
“问你大姐和女朋友，你又要说我。”张辰熙说着，起身尴尬地直跺脚。
“你还小，说了你也不懂。而且......”张乾乾添上新茶喝了一口，“我也回答不了你，应该说大姐对我来说亲情浓厚，玲珑对我来说爱情更浓，但是真要分出伯仲也不现实。”
“好吧，虽然我现在还不懂，但是大哥喜欢谁都可以，大哥喜欢的一定都是很好的女孩子。”张辰熙笑起来，眼睛弯弯着实有些可爱。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许是有了血缘关系的依托，亲情算是迅速饱满了起来。不久后慕容百舸开车回来，东方钰安排几人卸下吃食后也围坐在桌前喝茶。慕容玲珑自然地坐在了张乾乾一侧，搂着他的胳膊很是心疼的样子。另一侧慕容百舸抽着烟和张乾乾闲聊着，张辰璐在对面挨着东方钰，张辰熙在她耳边咬着耳朵窃窃私语着。
张伯仁这时从屋内走出，抱着一本白色的账册，手上还拎着一个白色的布袋，
“现在也没外人了，咱们清清帐。”
张伯仁坐在众人中间，账本一摊，布袋展开后露出了里面的现金，
“百舸，玲珑还小，你奶奶这一走，这大事小情的你也没少帮衬，你是小辈儿的，老礼儿你也知道，小辈儿的出力不出钱。”
“叔儿，我们俩老家儿没了，这要是在的话，咱们两家这关系，横不能是光露面儿吃嘴吧？”慕容百舸赶忙说道，生怕这次被张伯仁拒绝了，搞不好就影响了妹妹的身份。
“你说的没错，我刚才也说了，现在没外人，既然都是一家人，我就托大以家长的身份安排接下来的事儿。玲珑这刚高考完，你也岁数不小了，虽然说这程子你也没少奔，但是用钱的地方也多。咱们自家人就不折腾来折腾去找麻烦了，礼金我留下，就当是收你过世父母的那份儿心意。其他的你守着，祭品不管花了多少，就当你和玲珑的心意了，我也一分不给报销。这样儿安排你们俩没意见吧？”张伯仁说着还看了慕容玲珑一眼。
“我听叔儿的，这些事儿我没经验，完全不懂。”慕容玲珑羞怯地笑了笑。
“叔儿，您和钰姨是我们几个正儿八经的长辈，我就不跟您磨叽那么多了，肯定听您的。”慕容百舸说完倒了杯茶，递到了张伯仁面前。
张伯仁查对了一下账本，从布袋中数出几叠现钞，拍在了慕容百舸身前，
“钱收好！玲珑也大了，时不时地也要给些零花钱，你是大小伙子，以前再心粗以后也得心细起来，毕竟现在慕容家你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家长了。”
“明白，叔儿，您的教导我肯定听。”慕容百舸温柔地摸了摸慕容玲珑的头。
慕容玲珑现在倒是十分的心暖，一来哥哥给张乾乾家里做足了面子，二来张伯仁明显地在心疼他，最主要的是这次葬礼算是坐稳了自己张家未来媳妇儿的位置。
“百舸和玲珑都是好孩子。”张伯仁语重心长地点点头继续说道，“璐璐和小熙，这次你们奶奶的葬礼前前后后一共花了六万四千四百多，礼金一共收了三万七千八百多，算起来咱们实亏两万五千五百多。咱们四小家，取整来算，一家合六千。”
“大爷，咱们自己家还算什么账，这么多年都是您和大妈一起服侍着奶奶，我们一天都没帮忙分担，真要算也是您和大妈更亏的慌。”张辰璐抓着张伯仁的胳膊焦急道。
“一码归一码，亲兄弟明算账，帐清了再说别的。”张伯仁说着，又数出几沓现钞，分成三份后摆在桌上，“璐璐，小熙，账我和你俩唱清了，可有一样儿，我这三个弟弟出钱给老太太应当应分。当然这钱我是不能给他们退的，这钱就当是归了你们奶奶，你们奶奶没了。现在我代你们奶奶分配这些钱，扣除六千的摊账，他们每个人还剩九万四。”张伯仁推了一堆钱给张辰璐，“璐璐，这是奶奶给你和小坤的。”说完他又推给张辰熙一堆，“小熙，这是奶奶给你和小巽的。”
“大爷，我都自己挣钱了，我不要。”张辰璐低着头，一脸委屈。
“大伯，我还未成年呢，不能拿这么多钱。”张辰熙也懦懦地说道。
“你们要是带着不方便，那我给你们存到银行户头。钱是奶奶给的，你们必须拿着。”
张伯仁点了根烟，不容置疑地说着。张辰璐看了张乾乾一眼，眼眶里含了泪，
“大爷，既然是奶奶给的，为什么没有乾乾的？我们这一辈人里，只有乾乾费心劳力地照顾过奶奶，不是说一家人过日子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么？”
一桌人瞬间安静了，大家看看满目坚毅的张辰璐，又看看低头不语抽着烟的张伯仁，谁也没敢说什么，就这样僵持了几秒钟，张乾乾突然一脸严肃地开口说道，
“十几年前奶奶就是我一个人的奶奶了，我出力应当应分，谁让我是奶奶身边唯一的孙子呢。我这么说你们总挑不出毛病吧？好，这是气话，我再按一家人的话来说。我爸是家里长子，我是长子长孙，按照老礼儿，长兄如父，上一代人就是要听长子的，你们就是要听我的。我爸既然这么安排，就一定有这么安排的道理，刚才也跟你们说了是代奶奶分给你们姐弟妹几人的，你们想不想拿也得拿了再说，明白么？”
“是啊，璐璐、小熙，你们就听安排吧。”东方钰拉着姐妹二人的手，帮忙劝道。
“好，我听大爷和大妈的，我先收着了。”
张辰璐点点头，把钱拉向自己。张辰熙没有说话，也把钱拉到身前。所有人刚一轻松，随即又将目光投向了桌上剩下的另一堆现钞上。张辰璐眼珠一转，把最后一堆钱也拉向自己，
“子震的钱我先代收着。”
“哎！这多好，一家人明明白白的把事儿弄清了，奶奶也顺顺利利地送走了，这事儿就算是了了。”慕容百舸见事情摆平，赶忙笑着打圆场。
“好了，现在剩下这些，就交给乾乾和玲珑了。”张伯仁直接把钱袋子递给了张乾乾，“你们俩也成人了，总得有些自己的积蓄，以后离家了也算有备无患。”
“叔儿，我不能拿，给大宝就好了。”慕容玲珑赶忙摆手推辞。
“玲珑，拿着吧，这是奶奶给的体己钱，姐姐和妹妹都有，也有你的。”
听东方钰劝着，慕容玲珑一阵欣喜上头，便也找不到拒绝的借口了，只能点点头应下，只是并没去看那个钱袋。
“帐算完了，咱们安排一下后面的事儿。乾乾，璐璐和小熙，明天你们把奶奶的牌位送去祖宅，然后就安排回家吧。你们在祖宅别耽搁太久，这周乾乾和玲珑还要填报志愿，耽误不得。百舸和玲珑，你们一会儿吃完饭也早点儿回家吧，折腾这一趟也够辛苦的，回家也要好好休息休息。特别是玲珑，这两天要再确定一下大学志愿，多了解了解各个学校和专业，千万不能马虎。确定好以后你是自己先去填报还是等乾乾一起，你们俩自己商量着来就行。”
几人点点头，没敢反驳，虽然慕容玲珑的表情明显是想着时刻守在张乾乾身边，只不过她现在一是不敢违逆张伯仁的安排，二是害怕老礼儿有什么特殊的讲究，话说多了被当成不懂事就得不偿失了。
不久后东方钰就张罗着去做饭了，三个女孩自然是围着她去帮忙。张伯仁和张乾乾、慕容百舸继续喝茶、抽烟、聊天。张伯仁先是询问了慕容百舸的工作情况，又问了他的工作计划，还打听了他对慕容玲珑大学去处的想法。慕容百舸本就对他敬重有加，坦诚的交代了自己的情况和想法。
“百舸，有些事儿也到了该和你交底的时候了。你记得小时候我和你钰姨经常周末跟你爸妈带着你们去玩儿的农家院儿么？”
“记着呀，四环外那个村边儿的大院儿嘛，院儿里养着鸡鸭鹅猪羊，对面儿还有挺大一片地，种了不少菜和粮食，边儿上还有两个鱼塘。那时候我周一就开始惦记周末，弄得上课的心思都没了。”虽然时隔多年，慕容百舸提起来还是兴致勃勃。
“你肯定惦记啊，大冬天的骑自行车带我狂飙，直接给我塞冰窟窿里了，回到屋里棉裤都冻硬了。”张乾乾撇撇嘴一脸嫌弃。
“那是技术性失误好么，我可是先给你推上来才自己爬出来的，你就说哥哥待你怎么样吧。”慕容百舸回想起儿时的囧事依然开心的不得了。
“那个院子带那片地和鱼塘，一共是23亩多，当时是我和你钰姨趁着家境好租下来的。后来家境没落，我们趁着手里还有点钱，就把它买了下来，你父母也出了一部分钱，就是为了等你们长大的时候给你们留个家底儿。
前些年你父母过世的时候，交代我们等你结婚的时候处理了给你当老婆本。这几年你奶奶一生病把我们拴在了身边，对你也疏于管教，让你还走了几年弯路。不过你小子骨子里还是像样儿的，你也不小了，这个事儿要让你知道了。虽然当时你父母出钱不多，但是毕竟有一份儿。这些年那个地儿租出去的租金也全来贴补家用给你奶奶治病了，算起来，也亏了你们兄妹不少。
前一阵子，当地政府公告说要开发，我算了算，5000一平的征地款，差不多有八千万的补偿款。安置房是2600多一平，我和你钰姨的意思是，给你俩一人买一千平安置房，剩下的钱你俩一人三千万现金，其它的我和你钰姨留着安排下后面的生活。
百舸，你是当哥哥的，看你什么意见。”
慕容百舸和张乾乾两人瞬间石化，相互盯着说不出话，张伯仁倒是老神在在，喝着茶，像是说着别人家的故事。
“叔儿，我......我都好说，就是，就是，是不是还得有玲珑一份儿？”
慕容百舸磕磕巴巴地说着，眼神却直直的一副不可置信的呆样。张乾乾倒是很快缓过了神，毕竟单纯的钱财而已，眼下已经不足以让他过于震惊。只不过慕容百舸的话让他瞬间有些玩味，心中默道，
“好你个大舅哥，想不到你还是个小阴人儿，分给玲珑一份儿倒是应该，只是她到时候一嫁，钱财可不会跟着过来，到时候你丫岂不是三份占两份了。”
“不，我是说......我是说，我那份儿怎么也要分给玲珑一份儿，到时候还得您和钰姨给分清了，玲珑以后要过来还能有自己的存项。”慕容百舸补充道。
“玲珑你就不用担心了，她过来受不了委屈，玲珑的脾气性格钱财多了也是累赘，按照老礼儿，你和乾乾弟兄俩分就行了。”张伯仁顿了顿继续道，“只不过我有个建议，玲珑这大学就留在燕京上吧，乾乾要去轮台郡上学，家里已经安排下了，其中缘由我还不方便和你说。”
慕容百舸和张乾乾相视一眼，同时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