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师走后,邱素萍也告辞,张不凡居然开玩笑地耍了个小娇:“别走嘛,留下来陪陪人家嘛。”
邱素萍不理他,他自讨没趣,只得说是在学张舒,邱素萍让他这几天自己好好练练,他说:“那你不过来了吗?”
邱素萍说:“我天天跑来跑去不累吗?”
张不凡说:“你可以跟张舒睡啊,她也是自己一间房。”
邱素萍摇头,妈妈现在敏感得很,不在外婆住,就得在阿冕那住,说在张不凡家住,还不把她急坏了。
黄绮听她要走,也有些猝不及防,留了几句,邱素萍执意要走,也不再留了,埋怨张不凡老是不去弄摩托车驾照,否则就不用这么麻烦转车了,让他送邱素萍去公交车站,邱素萍坚决拒绝了,说他应该抓紧时间练琴,就走开了。
坐在公交车上,邱素萍没听耳机,一时心事如潮。
别的人不知道有没有及时捕捉这方面的信息,但她已经判断到了宋依的大学恋人是谁。
一次成功的错过,不知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很显然,他们在校园里的爱情,从宋依不经意的只言片语里,也知道曾经有多美好。
帅气的,才华横溢的男生,娇美的,柔情似水的女生,在大家眼里,一定也曾天造地设。
可是这美好的爱情,一句“我妈不喜欢他”,就可以终结一切。
是因为爱得不够多吗?
唐婉和陆游告诉人们,这不是量的问题。
是因为,妈妈只有一个,男人可以有无数个。
妈妈自己会这样认为,她所否决的,只是无数个男人中的一个,不是全部。
可是总有一些女人,老天就只准备了一个男人给她。正如总有一些男人,老天就只准备了一个女人给他一样。
其他的,对于他们来说,都没有太大的意义。
张不凡的这个歌词,这么大面积地催落一对旧日恋人的眼泪,不一定是因为写得有多好,而是因为,那一棍曾经狠狠地敲中了他们。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这一棍造成的伤痛,永远地留在了他们身上。
何况,能给爱情以当头一棒的,还不止是爸爸或妈妈。有时,甚至连善良也可以客串为毁灭爱情的恶棍。
世间有多少种毁灭爱情的方式,怕是永远无法统计出来。
她这正准备启航的爱情,又会遭遇什么呢?
妈妈可能已经准备了一根棍子了吧。
除了这一根呢,还有没有?
这航程一旦开始,目标就是一辈子,不会有人想停下来。可是这遥远的航程里,谁能保证会遭遇什么?
她真的没有勇气,把这艘船开出去了。
当初曾经娇艳的宋依,现在已经不再青春年少,她的妆容下面,已经有了一种不堪重负的憔悴,她漫不经心的淡然后面,曾经咽下过多少泪水,她欢快笑声的后面,有多少刻进心头的辛酸。这就是一场美美的恋爱带给她的。
没有这一场恋爱,现在的宋依,一定已经为人妻人母,获得了另一种幸福和美满。
她一直向往着的美好爱情,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值得用一辈子的幸福和美满去下注吗?
可如果不值得,为什么这么多人,前赴后继百折不挠地去追求?
邱素萍这么逃离了张家,不是因为什么,是因为她突然想给准备启航的爱情降一降温。
这几天里,满脑子都是那一次拥抱,那一份炽热,那一声倾诉,前方的甜蜜已经有朝她招手了,一旦启航,她能预计到,前面一定有一段绮丽的旅程,美不胜收。她的心一直在狂热地躁动着,她的身体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她已经想尽量多一点时间呆在他身边了。
爱情是真的要扑过来了。
无数个男人和女人之间发生过的故事,要轮到她和他来感受了。
这个歌词,却刚好在这个时候,把一个悲剧呈现到她的眼前,一下子惊到了她。让她突然明白,爱情虽然是发生在两个人身上的事情,但婚姻不是。婚姻从来不对爱情负责。
但是她做不到让爱情和婚姻脱钩,如果可以,她希望爱情的尽头是婚姻,但婚姻也不是爱情的结束,只是爱情的变异。
她也无法像张舒那样洒脱,张舒说她已经爱了三次了,可能对她来说,只是在玩过家家,所以失去爱之后,可以无所谓。可她并不想这样。如果要抱,就得紧紧的抱,如果要爱,就得死死地爱,爱就爱得死去活来,全力以赴。
可是这种爱,要面临的太多了,要保护的地方太多了。她不知道她能不能保护得过来,一直护送到顺利抵达婚姻殿堂,然后,再让这种爱成为一种能量,一起倾注到他们的孩子身上,共同守护一个家。
她可以做到吗?
就算她可以做到,他呢?
关于秦老师要她和张不凡搞组合的建议,她还下不了决心跟父母说。
在妈妈这里,这几乎等于是她为了张不凡,而背叛妈妈的梦想。
她是妈妈的唯一的孩子,妈妈几乎是把所有她未实现的梦想,都想转移到她身上,由她来继续寻梦。
而妈妈的梦想,就是成为鲍惠荞那样的女钢琴家。妈妈一直坚信,如果不是被浪费了那么多年,她一定可以实现这个梦想。所以她的女儿,没有理由实现不了。
一旦她放弃了,妈妈得有多恨张不凡,可想而知。
那这一棍,她还有理由不敲下来吗?
可那是生她养她,视为生命延续的妈妈,她只是有未完成的梦想需要女儿去圆,她不会觉得她的要求有多过份。她也不是说非要孩子去完成这个梦想不可,但孩子必须努力去实现,如果是因为各种条件的限制,不能实现她会毫无怨言,如果无缘无故的,因为别的人而直接放弃,她怕是很难原谅。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妈妈的办公室电话:“妈,你忙不忙?”
“忙倒也不忙,正准备下班呢,非非,这时候打电话干什么?”
“我想你了。”
“怎么回事,突然打个电话来说这个话,该不会又被人欺负了吧?”
“没有,是真的想你了,也想爸爸了。你们什么时候能来啊。”
“你们能放寒假,我们又没有寒假,哪有这么快?你今天怎么了?莫名其妙的。是老朋友来了吗?不是这个时间吧。”
“不是,就是突然间就想你们了。”
“好啦,大一了,突然像个小朋友一样,吓妈妈一跳,我看情况,对了,舅舅说,调令准备下来了,年后我就到你舅舅那边上班,被你舅舅领导了。”
“那不是很尴尬?”
“没关系,在单位被你舅舅领导,回到家再领导他,找回来,他官当得再大,也是我弟。”妈妈狡猾地说。
邱素萍笑了。
放下电话,心里似乎好受了些。有时候就是这样,一件事情,就能莫名其妙地把心情搞坏,可能是有点太多愁善感了。
她又打响了爸爸的手机:“爸,你回家了没有?”
“还没有,哪有这么快?怎么了,好些天不给我打电话了,有什么事吗?”
“有个人写了一个歌词,题目叫沈园印象,化用了陆游和唐婉相遇沈园的典故……”
“张不凡吧。”
“是。”邱素萍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直接说张不凡,显得很心虚似的,“他妈妈还给改了一下。”
“想发给我看是吧。”
“是,等一下我发个传真给你,你有空就看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可以改的地方。”
“好啊,那你发过来,就为了这个事吗?”
“还有,爸,我想你和妈妈了。”
“……”
“爸,怎么不说话?”
“你好久没跟爸说过这话了,爸有点太开心了,谢谢你,也跟妈妈说一声吧。”爸爸的声音变得柔和得很。
“已经跟妈说了。”
“没有受欺负吧?”
“没有。”
不久,她就在路边一家文印店里,把传真发给了爸爸。
重新上了公交车,没多久,爸爸的电话就打过来了,邱素萍知道肯定是关于那个沈园印象的事,立刻接听:“爸,我在。”
“歌词看了,很棒,阿凡写的棒,小绮改得也棒。我这里也没什么需要大改的,有个地方想提一个建议,第一部分最后那两联换一下,先因后果,改成‘说什么山盟海誓,到头来一纸休书。说什么别来无恙,早已经沉疴附体,但是我是想把病骨支离代替沉疴附体的。程度上要比沉疴附体要强烈,而且是出自陆游自己的诗句,用在这里应该更合适些。”
“那第二段的病骨支离就重出了。”
“病骨支离放在那里有点惊悚了,考虑化用一下苏东坡的‘尘满面,鬓如霜’,改成‘尘面霜鬓’就好了,‘镜里的尘面霜鬓,曾经也惊鸿照影’。但在程度上弱化了一些,视觉效果上没有这么强烈,由他们定吧。把病骨支离换回来,第一部分的最后一联仍然保留沉疴附体,也是不错的。对了,有没有问过宋剑啊。”
“还没有。”
“我看这个宋剑啊……”爸爸在电话那端欲言又止。
“爸,宋叔叔怎么了,是不是想说关于他儿子的事啊,爸,如果是的话,可以说,可以不说,说的时候不用吞吞吐吐,因为我这辈子对他儿子完全没有兴趣,下辈子估计也没戏。”
“跟你这里没关系,不说了不说了,我就是一个建议,最好也征求一下他的意见,他身上的文人气质也是蛮重的。这个词他们母子一写一改,已经很好了,我也改不了什么了。你就跟他们说,我的意见仅供参考。宋叔叔那边的意见我觉得更重要。”
邱素萍挂了电话,脑子里不知怎么的,突然跳进张舒对她妈妈地一句调侃来,不由心念一动……
晚上,回到自己的住所,看到阿冕正在闷头吃饭,似乎在想着什么,她叫了几声阿冕姐,她才反应过来,抬起头来,简约地应了一声。
邱素萍感觉到,阿冕的脸上,比前些天多了一些哀愁。
“阿冕姐,你有心事,朱朝吾是不是又怎么你了?”
“没什么。”阿冕说,“对了,放假后的这几天,你都在忙些什么,你妈打电话来问我,我都不懂怎么回答。”
“社会实践啊,你就这样回答。”
“那你不要出什么事啊,要不然我无法跟你妈交待。”
“知道啦,都是大白天,能出什么事?”
“知道什么呀,我说不要出什么事,不是说人身安全。”瞄了邱素萍的肚子一眼。
邱素萍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跺脚生气说:“你想什么呢?我是那么随便的人吗?”
阿冕说:“生气啦?”
“能不生气吗?”
阿冕笑了笑,把碗放下来,站起来扶她坐下说:“好了,我道个歉,别跟我闹,我也烦着呢。”
“你烦什么呢,朱朝吾已经扫清了障碍,后面不应该是一马平川了吗?他是不是还没行动啊。”邱素萍对阿冕生不起气来。
“你说奇怪吗,放假前,有事没事过来一下,也不管人家有多忙,还跑去看我上课,现在放假了,我有空了,他没影了,电话也只打了一个。”
“会不会回银城去了?”
“没有,一直就在省城。”
“真是的,就不怕阳老师乘虚而入?”
“阳老师也一样没影。”
“意思是,他把阳老师赶跑了,稳坐钓鱼台了,开始按兵不动了。死朱朝吾,他以为他很年轻吗?”
“要是他跟我玩战术,那还没什么,他不是这样的人,放假那天,学校提前发了年货,那天我有事,让他帮送到我爸妈那里,回来后打了电话,说送到了,然后,就这样了。”
“是不是叔叔阿姨说了什么,伤到他了?”
“我就是这样想的。可是问过我爸妈,都说不可能。你也知道,我爸我妈一直也是很喜欢他的,我也觉得不可能。再说了,他也不是那么敏感易伤的人。”
“对,脸皮很厚。”
阿冕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