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上了公交车,一起回去,转到第二辆车后,才有了位置,本来是一个人在一排的,张不凡跟邱素萍身边的一个男乘客请求换位置,那个男乘客倒也同意了。这样他就得以坐到邱素萍身边,邱素萍正在听着随身听,见状瞟了他一眼,不说什么。
张不凡用手轻轻点了点她,说:“可不可以先不听?”
邱素萍停下来,说:“怎么了?”
张不凡说:“我昨天晚上听了秦老师的节目。”
邱素萍说:“切,昨天晚上才听,我已经听过好几期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昨天晚上,他居然说了一个他太太买衣服的笑话,很甜蜜又很有趣也很真实。他明明离婚了,只带了一个小孩,说起来还那么自然,像真的一样,要不是知道他的状况,肯定信以为真。”
“一直都这样,在节目里,他的设定就是一个好父亲加好丈夫,一开始我也蛮奇怪的,后来觉得蛮好的,明知道他说的个人笑话是假的,还想听。可能这就是这个职业的要求吧,要不然谁愿意听?特别是这个节目的听众,很多都是女性。”
“我想听一听,你对秦老师的真实看法。”
“我不知道怎么说,朱朝吾和阿冕姐的事情发生后,我就觉得,仅仅从结果上评价一个人有点太草率了,人也好,事也好,可能远远比我们想的要复杂,不过从个人感觉上说,他不仅长得帅,你没觉得吗,他的微笑非常迷人,很多女人可能都受不了他那一笑的诱惑,如果他真是花心男,那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所以问题就在这里,他只传出过一次那样的事,离婚后也没有立刻再婚,凭什么那么多女生就给他判了死刑,说他是坏男人?”张不凡有点愤愤不平。
“好了,错了就是错了,这个事情怕是没得洗吧,当然可能另有原因……不说这个行吗。他是一个做过一点错事的好男人,这样说行了吧,满意了吧。”
张不凡苦笑。
回到张秋的别墅,在大门口就看到一辆红色宝马迷你停在那里,张不凡说:“这好像是宋依姐的车,她来这干什么?”
邱素萍说:“好漂亮的车,你看宋依还是有一颗少女心。”
屋里面甚是安静,两人上得楼来,打开音响室的门,才听到了琴声,这音响室的隔音还真是厉害。
门开后,两人都是又惊又喜,原来宋依在弹琴,妈妈和张舒则拿着他写词的那张纸在看。妈妈看得非常认真,也是笑中带泪,这让他非常开心。
张舒笑道:“宋依姐,妈,你们看,大才子回来了。”
宋依停止弹琴,回头说:“谢谢你这个大才子,写得太好了。”
张舒说:“宋依姐说,她最喜欢的词就是这几首钗头凤,没想到你一口气写出了这些,宋校长送我妈回到他家后,她就接力把妈妈送回来,顺便看看我们家新买的这个琴。”
张不凡无奈地说:“张舒,能不能沉住气一点,你是不是打算几天之内,把这个事传遍中国啊。”
“没有这个能力,嘻嘻,其实我只是告诉了我妈,并且只说了几句而已,是妈妈跟宋校长说,然后宋校长又跟宋依姐说的。该怪谁你现在清楚了吧,只能怪我身边的这个中年美妇。”
黄绮笑着用食指压了一下她的脑袋。
宋依说:“我哥也感兴趣,但他知道我最喜欢这个词,就让我送你妈妈过来,再抄回去给他看。”
张舒说:“你不知道刚才宋依姐看的时候,哭得那叫一个惨,梨花带雨,纸巾用了一整包。我说中国有一百个宋依姐这样的人看这个歌词,半天之内就能把纸巾的价格抬高一倍,我刚才还想着要不要先去抢一批回来囤货,等张不凡把这歌唱出来了我就发达了。你们说我是不是商业天才,要不要跟张秋说说,让她重金聘请我做商业顾问啊。”
大家都笑了。
宋依说:“对了,第一段不是用陆游在说话吗,我觉得后面那几句,说什么别来无恙,早已经沉疴附体。说什么山盟海誓,只剩下休书一纸。这不是应该由唐婉发出来的质问吗,生病的是唐婉,被休的也是唐婉,为什么放在陆游这里说?”
张不凡说:“这个是陆游在自己骂自己,比唐婉质问更有力量,我的想法是,陆游感觉到了唐婉已经有病在身,并且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一纸休书,所以悲愤不己,自己痛骂自己。”
宋依说:“是的哦,你这一说我就明白过来了。真棒,真的是太有力量了,把陆游因为家庭压力,抛弃了所爱的人,这种痛悔的心理,都表现出来了。说什么别来无恙,早已是沉疴附体,说什么山盟海誓,只剩下休书一纸。”宋依一开始还带着笑,说着说着,泪就涌出来,说到后来,竟然哽咽了。
张舒说:“怎么你们都看哭了,为什么我不觉得有这么感动人,我承认是好诗,很美,但是我真哭不出来,难道是我笨吗,我觉得也不笨哪。”
宋依说:“不是笨不笨,你还小,你知道什么叫共鸣吗,就是两个能发声的声源,当频率一致之后,就会引起大幅度的共振,当你内心的声音,跟艺术作品发出来的声音一样时,也会引起触动,阅历越丰富,就越容易共振,所以看艺术作品,年龄大的人会更容易流眼泪,因为阅历更丰富。”
张舒说:“这话我妈说我就服,你说的我就不服,你也没必比我大多少,说话却老气横秋的。”
宋依拧了一下她的脸说:“小丫头说话怎么我这么爱听呢,要不要你以后叫我宋依妹妹?”
大家都笑。
黄绮说:“阿凡,写得很好了,我也很感动,但我觉得还可以更好一些。”
张不凡说:“妈,你可以帮我改吗。”
黄绮说:“我看了之后,有几个地方我有想法,你看‘不想让这闲池,映照出我的清瘦’,是不是改为‘不忍让这闲池,映照出她的消瘦’。”
大家细一品味,全都拍手叫好,这两字之差,表达出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抒情者对抒情对象的感情,更加深刻,其关切与痛悔,都表现出来了。
黄绮又笑笑,说道:“主要是第二部分,我觉得可以改动的地方更多一些。”
“妈,你说。”
“‘再次让花落一地’,是不是可以改成‘残花又堆积满地’。后面‘每一声都在哭泣’,把哭泣这种更加剧烈的情感表达留到最后,这里先改为‘每一声都在叹息’。”
邱素萍说:“黄昏那一场暴雨,残花又堆积满地。夜里那凄凉角声,每一声都在叹息。这样改,景已经惨到了极致,情绪仍留有余地,不说哭,就已经有断肠的感觉了。姜还是老的辣呀,太棒了。”
宋依和张舒,也纷纷说好。
黄绮又说:“看一眼这病体,曾经也惊鸿照影,这个我觉得也不妥,叙事主体模糊了,还有,故意让字数错落不平也没有必要,保持整体的流畅就可以了,所以我建议这样改,‘镜里的病骨支离,曾经也惊鸿照影。’病骨支离这几个字,也是源自陆游的诗‘病骨支离纱帽宽,孤臣万里客江干’,把它借用到这里来,能带来一种痛入骨髓的感觉。”
大家鼓起掌来,这样一来,叙事主体就固定在了唐婉身上,变成了唐婉对着镜里的自己发出的哀怨悲泣。张舒和邱素萍,一个吹一个拍,一起改行做高帽子批发商。
黄绮又说:“这许多伤心事,该怎么向你投寄。第一句补一个字吧,这许多伤心旧事或者往事都可以,后面该怎么投寄一句,我觉得这个说法有问题,意思可以理解成还想要投寄,只是不知道怎么投寄,我想,以两个人的状况,不会考虑这个问题,应该改成‘怎么能向你投寄’。”
众人皆觉得有道理。
“接下来是‘别劝我假装欢欣,怎敌那一腔爱意’,也不能这样说,这是说别人劝她装而她不想装吗,不应该是这样子,‘怕人寻问,咽泪装欢’,怎么是不想装呢,只是情太深,骗不过自己的心而已,改成‘别怨我装欢未成,怎奈那一腔爱意’。”
两个高帽子批发商生意越发兴隆。
黄绮说:“第三段我觉得要改的不多,主要是两联,‘读一下这坚贞,还印在斑驳墙上。看满眼的血字,怎禁住痛哭流涕。’休书都给了,也各有家庭了,还硬说坚贞,有点牵强。人家写在墙上的,也不是血字,没必要这样定义。跟上面修改的对应,可以改成这样:‘纵然把两处痴情,都印在斑驳墙上。怎奈何红颜命薄,只争得痛哭流涕。’”
批发商们继续表演。
“最后一句,就把叹息改成悲泣吧,我想这两个人的故事,绝不仅仅引出一声叹息,哭的人还是不少的。”
张舒自豪地说:“看准了这是我妈,谁也不能抢,我妈太厉害了。”抱着黄绮,狠狠地亲了几口。
黄绮来到省城后,跟张秋学了点化妆,虽然不浓,但也是有的,给她这么一亲,有点破坏妆容,哭笑不得的举手打了她一巴掌,说道:“阿凡,这是我的一部分意见,一时也没想到别的,你要是觉得有用,你就用,不改也没关系。”
张不凡说:“妈,怎么可能不改呢,我都照你的意思改。顺便前面一段,也按照这个格式,不用刻意追求文字错落效果,保持流畅。喝一杯黄藤酒和擦千遍伤心泪,我各添加一个字吧,酒改为美酒,泪改为热泪。可以吗?”
“你自己看着办。”
宋依说:“黄老师,你今天让我更加佩服我哥了,我看的时候,都找不出哪里可以改,到你这里,一下子改了这么多。”
黄绮说:“他本身已经写得很好了,批改本来就比创作容易,让我来写,我也不一定能写到他这个样。”
那边邱素萍已经找到了笔,三下五除二,把黄绮提出修改的和张不凡后来加进来的字,全都改完,她的记忆力看来不逊于张不凡,居然改的一字不差。
宋依拿过来看,一边看一边感慨说:“你们母子合力,真是出手不凡,赶紧谱成曲子,尽快推出去吧,我有点迫不及待了。”
张不凡说:“已经找人做这个事了。”
宋依说:“不用乱找人的,钱老师不是最现成的吗,老音乐教授了,就算她没空,桃李满天下,要找人还不容易?”
邱素萍拍拍脑袋说:“天,我怎么把自己的外婆给忘了呢。”
张不凡说:“不是,主要是这个素材就是秦老师让我写的,所以反馈给他,也没想到他那么激动,就说找人帮弄了。”
宋依说:“哪里的老师,学院的吗,那也不要紧,肯定能找到合适的。”
邱素萍说:“是的。”
原来秦老师要求过,张不凡去他那里学唱歌的事,尽量少传播。而且他也不想要公开他的信息,在电台里一直用艺名,很多同事都不知道他的真名,可以说是过着一种隐士一般的生活。
邱素萍猜测他是想用这种方式,直接撇开他的过去,因为不想因为过去的事情让女儿受到影响。
张舒说:“不是学院的吧,是电台的那个吧。”
邱素萍朝张不凡瞪了一眼。
张不凡叫苦不迭,他昨天写好了词之后,过于兴奋,有点飘飘然,竟然忘了给张秋和张舒转告秦老师的叮嘱,当然了,以张舒的个性,转告了也白搭,但不转告那就是自己的错了。
黄绮说:“是郭老师的那个学生吗?”
张不凡说:“妈,这个事情不是说了吗,郭老师说了,最好是低调处理。”
张舒说:“宋依姐又不是外人,有什么要紧。”
宋依道:“搞得神神秘秘的,算了,我也不问了,反正只要能把事情处理好,让我一饱耳福就成。”
张舒说:“宋依姐,你不是对诗呀词啊不怎么感兴趣吗,为什么单单对这个钗头凤这么感兴趣啊。”
宋依说:“哟,小丫头,你倒管得宽,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张舒说:“不说是吗,我明白了,该不会这里有一段你的故事,对吧,爱的故事,不要紧的宋依姐,这年头,哪个人不谈几次恋爱,我都谈了三个了,就当是玩玩,有什么好隐私的。”
黄绮说:“张舒,这是你自己的恋爱观有问题,把恋爱当成玩,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啊,没脸没皮的还好意思说。”
张不凡上次一起到音乐学院时,张舒居然批评他的恋爱史,当时找不到话来反驳,这事他一直耿耿于怀。
今天有妈妈撑腰正好出口恶气,当下举起手正想说“我支持我妈的看法”,却见张舒一眼挑衅地瞄向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好跟张舒吵,吵赢了不光彩,输了太丢人,连忙目光看向别处,顺便把另一个手举起来装作在活动手臂,避免了一次没有胜利把握的斗嘴。
宋依笑一笑说:“时代不一样,每个人的态度也不一样,小丫头是觉得好玩,我跟我哥则是一种类型,受过一次伤就怕了,不谈这个了,非非,你弹过这种琴吗?”
邱素萍说:“没有,一次都没有。”
宋依说:“其实说难也不难,我们这些钢琴专业的人,是很容易适应过来的,一开始脚键盘不太好弹,找专门的练习曲多练练就可以了。”
邱素萍说:“宋依姐你练过吗?练了会不会破坏钢琴手感?我妈就不让碰电子琴。”
宋依笑说:“哪有这么夸张,电子琴又没有毒,不过我也没有怎么练过,大学的时候,男朋友搞乐队,有时候就带我练一下。”
张舒说:“原来你大学时也有男朋友,帅不帅?”
黄绮用胳膊轻轻的捅了一下她,张舒说:“妈,你怎么了,我就问一问不行吗?不犯法吧,宋依姐,说说嘛,你男朋友帅不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