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素萍从朱朝吾房间里出来,心里还是感觉怪怪的, 连自己也不清楚是懊恼多一些还是开心多一些。
她回到宿舍准备午休。这个宿舍原是学校的资料室,是五小特意腾出来给实习女老师住的。
本来按照师范的计划,这届实习生每天放学后统一集体回师范住宿,实际上其他班的实习生也是这么做的,因为他们的实习学校相对离师范较近,最典型的就是到市一小的实习生,由于就在师范的隔壁,往返非常方便。
但是五小距师范十公里,考虑到每天一早一晚进行这么大规模的集体迁移可能存在安全隐患,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五小就安排实习生在这里食宿。
五小离邱素萍家不到三公里,她是可以回家里住的,但她是这个班的班长,就跟大家一起住在这里。
她的床位是最靠里的那张床。
回来时,午休的铃声刚好响起,如果是在师范,这个铃声对女生们的约束力是有限的,该说话还是会说话,该扎腾还会扎腾,但是在这里身份特殊,大家的自觉性都非常高,铃一响,就停止一切,安静地各回各的床。
邱素萍上了床,放下蚊帐,换上睡衣,抱着抱枕睡下,可是一时心事如潮,怎么也睡不着。
曾有一个这么样的日子,它不经意间刻进了她的心里,在将近半年里,这个日子若隐若现的会浮出来干扰她一下。
但这个记忆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也许齐青知道,因为他也跟着掉进了这个记忆,但是他肯定不知道她会记下这么一个日子。
那天,她将几本书还给了一个人。
还了之后,她以为所有的包袱就会随着这几本书的离开而一起卸下了,可以轻装前进了,结果发现自己掉入了一个沼泽地,爬呀爬,爬得挣扎而艰难,每次爬到岸边,就听到一个哭泣一般的声音说:“我,我,我喜欢的人……是……是……是……”
这句不完整的话像是一个魔咒,在它的作用下,沼泽的边缘又向远方延伸,如此反复……
真是的,说话说不完整,干嘛要说出来?
当然了,后面的话,可能说不说出来,都能猜到,但是……猜到了又怎么样?
晚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然而,齐青告诉她,就在她转身离开后,占了那个位置的那个女孩也掩面而走开,她的心里一抖,好几天之后,那个女孩正式离开了那个位置,离开之前,那个女孩还特意找到她,并含泪问她,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你不是已经有人了吗?
她平静地说,是因为我吗,他说的吗?
那个女孩说,他没说,可是我知道就是因为你,他每次提到你的名字,看到你的照片时,人都会变得不一样。
她记得当时自己很平静,像是一个情场老手一般,淡淡地说,是不是因为我,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不管是因为谁,你们的爱这么脆弱,也证明彼此不合适,忘记他吧。
那个女孩哭了,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是我太着急了,我那天不应该留他吃饭的,我就想让学校的人知道,这个人已经是我的了,可是没想到让他见到了你,只有你,才能让他这样的,你就应该告诉他,你有人了,为什么却要给他写一封信,就是那封信,让他变了心,我恨你。
那个女孩走开,却在她心上掀起了波澜。
她记得她那封信并没写什么的,只不过是告诉他,她很失望,仅此而已,如果这几句话足够毁灭一场恋爱,那说明这场恋爱根本就不该发生,因为它太脆弱了。
她对他,多少还是有点了解的,他不可能这样对待一场恋爱,如果确实这么做了,说明他根本没有做好恋爱的准备。
是什么让他在没做好准备时,就仓促地进行了一场恋爱,然后又因为她的几句话退出?
这段疑问,她埋在了心里,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她觉得没必要纠结下去了,越来越少的信,本来就说明他们之间并没什么东西需要彼此负责,那就让这一切随风而去好了,反正他的一切已经被她清空了,不留一点痕迹了。
真是好笑,给妈妈预留了几年的承诺,结果才过去一年多,他就被抹掉清空了。
然而后来她才知道,没有抹掉,更没法清空,他那句不完整的话,居然偷偷地刻入了她的记忆深处,可能这就是断臂的维纳斯式的遗憾,因为残缺,所以永恒?不懂。
反正,他总是利用这几句话,冷不丁就钻进她的梦里,靠着它的残缺,霸占了她埋到最深也最柔弱的心灵角落……
实习开始前,她从爸爸那里得到了一个消息,那家伙已经利用关系,调到了附近的五小,正好是她准备前往实习的学校。
当时她居然有点期待,会不会正好安排到他的班级里,如果是,她该怎么处理和他的关系,是不是可以和平相处,把过去当成一段空白……
她心里觉得应该没问题,就当是一个路人而已,其实她是不相信会发生这样荒唐的事情,五小在市里算是一个相当大的小学,每个年级有十二个班,全部六十个班级,学校只安排了他们一个班到五小实习,无论从什么角度,安排到他的班级的概率都不会高。
哪里想到,命运就是这么荒唐,他刚好处在安排实习生的班级,这给了朱朝吾一个机会,于是,顺理成章地,他成了她的指导老师。
而她事前设想好的和平相处方式,一下子就被彻底抛弃了。
她没办法从容地面对过去,她就是想明明白白地让他知道,他必须为他自己的错误负责,他的行为让她厌恶,她绝不原谅,特别是,那个梁老师的出现,更是让她对他说不出的恶心。
哪怕其他几个同学都在说,他看来其实也挺烦的,也挺无奈的。
后来,出现了那次“教学事故”,只有他一个人替她说话,要说没有一点感动是不可能的,这是她平生所遭遇的第一次大挫败,当时那种孤立无援,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感觉让她害怕。
朱朝吾后来跟他说,听说这是他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顶撞领导,而且这个领导平时还相当器重他,信任他,双方正处在互相欣赏的“蜜月期”,这种情况下,他站出来说这种话,还是需要相当的勇气的。
所以校长还偷偷地问过朱朝吾,张不凡是不是很喜欢这小姑娘……
其实知道这事之后,她心里还是想过也许真要给他一点好颜色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他本人,这些念头就自动飞到九霄云外,就是不甘心这么做。
不为什么,只因为他的开心让她非常不舒服,就是不想看到他这么自在这么开心的样子,不就进个市小学当老师吗,至于开心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