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烂的房子确实折磨人,下面的一段是补漏。
到这时才补漏,不用说是迟了的,下雨之初,破瓦就没有完成应尽的职责,雨则因利乘便,直接下放到屋中,已经开拓出一具面积不算太大的地盘。
刘放就站在凳子上,用棍子去拔瓦,妙容怕他摔下来,急忙过来帮他扶着凳子。
他们配合得默契和谐,还象从前,还象一对相处了长长一生,又今生重拾前缘的恋人,仿佛这件工作,他们曾经千万遍重复过。
刘放的心中一阵甜继以一阵酸楚,发着抖的手好不容易将漏减到最低限度,衣服却已湿了不少。
他感到身上一阵冰凉,急忙看向她,她的衣服也湿了大片,沾着她的身体,把她那曼妙的身形雕刻了出来。
刘放重返地球,失重的感觉慢慢地消失了,妙容问他衣服湿了多少,让他快换,她就坐到灶边烤自己的衣服,说他太苦了。
刘放说,更苦的都经历过了,这根本不能算是苦,他忍住了一句差点冲口而出的话,却听听雨,说:“这雨。”
这是第二次出现这两字,语气里含有不应该有的快乐,他赶紧脱口背了几句《老三篇》里的语录来掩饰,但语带幽默。
妙容叮嘱他不要用这种语气说话,说,你还嫌受的苦不够吗?你应该收敛一下你的锋芒了,总这样,你会被人家折磨得……
她扭过头去,没把这句话说完。
刘放孩子似的说是,看着她被雨水雕刻过的窈窕的身材,那健康丰满的胸脯,忽然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依附心理。
二十七岁的他,忽然想变小,变矮,变成一个婴孩,可以亲昵地搂着母亲,在母亲面前捣蛋,受她温柔的呵斥,向她耍娇,紧紧地偎在她身上,贴满她的胸口,吻她!
而此刻的她,真希望就是那个母亲……
他不知不觉地流露出了孩子般的口吻来,所幸的是并没有“老莱子彩衣娱亲”式的作态,至少张不凡对这段描写并不反胃。
后面是吃饭。
只有一长凳,两人只好坐近,很普通的距离,但是出现在他们之间就显得不普通了。
刘放几乎没能按住邪念,不但饭吃不好,呼吸也走样,可是他当然不敢动弹,她只该是世外的仙,但这时,一声炸雷响了!
──张不凡心里一阵紧张,后面的情节?
──她惊得放下饭碗,却不敢捂耳朵,眼睛惊惶地看向刘放。
一个年轻母亲与一个妙龄少妇的综合形象。
刘放就开玩笑想把的惊慌疏导开,妙容强颜欢笑,说已经吃饱了,离开餐桌,说是餐桌,其实太抬高它的身份了,那根本只是一张四方的木板下垫几块砖罢了。
妙容站起来,没提防又是一声炸雷,她一慌,脚底下小心地踩中了什么,一下摔倒!
──下面的情节张不凡几乎可以完全猜出来。
──刘放的动作奇快,下意识的丢下筷子,一把抱住了她。
可想而知,刘放积蓄了多年的情感一旦找到了释放点,那种能量是多么惊人。
妙容推了把,没能推开,也没有力气推开了。
她爱他,这是她心底怎么挣扎也不得不承认的事实,他开始吻她,似乎想要把她熔他似的狂吻,她甚至迎合他的动作,像当年一样。
刘放刹时飘到了天堂,淹没在没有时空的混混沌沌的幸福里──
但很快地,妙容便有了劲,她把他推开了!
这一推,把刘放放回到了疯狂的风声雨声里……
他跌入了深深的冰凉!
张不凡松了口气,他宁可刘放和妙容之间只有灵的成份,没有肉的成份,即使这种观念也许老土一些。
雨小了点,雷声已彻底沉寂,妙容说要走了,脸上没有责怪刘放的意思,刘放给妙容一把伞,送她走时,说了声:“唉,这雨。”
这是第三次出现这两个字。
妙容走时,夜已经阑珊了,雨伞第二天就送了回来,不是妙容送,而是妙容的丈夫詹。
两人认识,但彼此没有深谈,礼貌性地各说几句后,便都沉默,詹就告辞,留给刘放的是一连串的猜测和不安。
小说中的詹是一个并不出色的地方干部,妙容虽没具体标明职业,但从她的言谈举止上可以看出具有较高的文化修养。她与刘放之间无论如何都显得般配些。
作品的时间跳到了两个月后的又一个下午。
妙容再一次登门,这一回她还带着个三岁的女儿。
这时已经是秋天了,一个大晴天。
天气描写文毕恭一直是很节俭的,这一回特地用了几百个字来写,张不凡觉得其中必有缘故。
这时的景色是一种惨淡的美。
小女孩非常可爱,非常聪明伶俐,刘放喜欢那小女孩,未婚的他忽然想做一个爸爸,他一把抱过那小女孩,紧抱她,轻轻亲她,抱得越来越紧,亲得越来越多,是生怕被人抢走一般的紧抱,而这小女孩竟没哭。
张不凡觉得这段描写失实,不会不哭,除非这女孩睡着了,睡着了也被这玩命的紧抱弄醒了。
妙容低着头,有些颤抖,没说话。
刘放抱着抱着,竟流了泪,幸福而又苦涩,然后和女孩说话,女孩天真的回答一再令年轻的母亲害臊,回答中含有让刘放欣喜的信息。
刘放的心更和女孩的心贴得紧紧的,泪落到女孩的脸上,女孩说,叔叔,别哭,刘放说,我不是哭,不是哭……
那一天的确该是很美,但确实该是惨淡的美。张不凡都有些冲动,想要滴泪。
妙容无声地把带来的东西──一些食物放在刘放的餐桌上,说是别人送给他们的,吃不完,顺便送点给他。
刘放忽然冲动地说,其实,我有一样,就够了的。
他说,我,我,我想认这女孩为干女儿。
他说,我不必要她守在我身边,只要她能隔不久来看看我,叫我一声──叔叔,就可以了。
张不凡估计他或许是想向妙容申请让女孩叫他爸爸的,但怕妙容不同意临时改口。
妙容抬起头来,脸白得像刚从千年前的历史书中跳出来,静静地说,别这样,刘放,不要这样,你的心思,我懂,但是,真的不要这样。
她说着,伸手去抱回女孩。
女孩怔怔地看着妈妈,似乎懂得了什么似的,一下子把妈妈紧紧搂住,哭着叫妈,妙容流下泪来,不知为谁而流,她使劲地亲亲女儿,低头说:我们走吧,向叔叔说再见。
然后她就回过身去,走了。
走时,秋风瑟瑟,彩霞满天,已分不清是美丽还是凄清,女儿哭声一路不停,芳草萋萋,哭得苍天一天昏黑,仿佛黑夜是由孩子洁白晶莹的泪水染黑了的,西天的夕阳早已黯然无光,变成一轮苍白的月亮,象一滴特大的泪滴。
张不凡觉得妙容这样真狠,这一段没有雨,刘放却感到雨比前一次更浓更密了,到处是雨,这雨,从妙容第一次来之后,一直就滴滴答答地下着,下得他满眼尽是模糊。
后来,妙容没有再来……
也不知来不来,反正刘放走了,被转到了另一个地方。
走时,天又一次下起了冷雨,疏乱地打在他走过的路边那密集的草木丛里,象上天在为他奏起一曲最后的别离歌,声声如泣如诉。
这雨!
张不凡觉得这雨果真从书中走出来了,卷裹着他,他的心头也是一片零落,不知不觉掉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