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波一个少年男子,岂能去摸人家女子的脚。看这黄皮子,大约二十多岁,个子高挑,貌美如花,穿一身夜行衣,越衬得靡颜腻理,凤眼流波。李天波微掉开目光,说道:“我有要紧的事,不能久耗,还得去看我要搭救的人,是否平安。”
黄皮子娇笑了一下,道:“我说你这人,只想着救别人,难道我就不值一救?你看我挫了脚,走不了多远,若被灰狼堡的人抓住,你能忍心?你还得送送我,黑夜中这一跑,说不定你要搭救的那人,跟着我同伴,也跑到了我那里。你不如送我回去,也好看看那人在不在。”
黄皮子不肯放李天波走,她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她眼光照人,毫不怯闪,直睃着李天波,让李天波心里暗暗有些不快。
李天波被黄皮子引领,越过冰河,遥望东南面林木掩映,白皑皑一片山,出现长长一道栅栏。这里是无尘洞的一个暗卡,刚接近卡子,便见几个人不知从哪里涌出来,穿着毛皮袍,手执兵刃,抢过来向黄皮子行礼。黄皮子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卡子便向巢穴放了一支响箭,通知当家的回巢了。
穿林踏雪,曲折前行,又走了一箭多地,骤见一个巨大的山洞映入眼帘,洞两旁站着岗哨。黄皮子很客气地一指洞门道:“请!”李天波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跟她进去了。
李天波只道洞里必定阴森森、冷冰冰的,谁知进去后,却感觉温暖如春。只见里面非常宽敞,烧着几个大火炉,石壁上点着火把,把洞内照得纤毫毕现。洞里的一群人迎上前,齐向黄皮子问安。黄皮子扫了他们一眼,蹙眉道:“大球他们竟没回来么?”
一个小头目答道:“二当家的已回,见当家的你没在,立刻又出去接应你去了。”黄皮子看了眼李天波,笑道:“他倒惦记我。”遂令部下去将大球找回。
李天波便对黄皮子道:“你费心,看看我那位朋友在不在这里?”黄皮子娇嗔他一眼道:“你急什么,既到我这里来了,就是客人,我总得酒水相待。”李天波正要说话,黄皮子忙道:“我把你一个陌生人领到巢穴来,自然要先介绍你一番,然后再给你找人。”
黄皮子款步姗姗走到主案,拉了一把椅子在主位旁,请李天波落座。她自己扭身坐到李天波上首,指着他对众人道:“这是我们的救命恩公,多亏他,昨晚我们才从狼穴全身而退。”
众目睽睽,望着李天波。李天波未肯就座,环顾众人,不得已应对道:“诸位,请了,在下李天波。”洞中的人,有的和他寒暄客气,有的露出古怪嘲讽的表情,依旧打量他。
黄皮子潜伸纤足,微微一蹴李天波,轻笑道:“原来你叫李天波啊。”李天波转头道:“是的。这位当家人,我还是请问……”黄皮子马上接声道:“是了,是了,你搭救的朋友,他叫什么名字?”
李天波一愣,他真不知那丹的名字,便道:“我情实不知,他是烧锅村一个村民的叔叔,不幸陷在灰狼堡,我只是想把他救出来。”
黄皮子也愣了一下,道:“烧锅村不是灰狼堡罩着的么?那人犯啥事了?”李天波不语。黄皮子粉拳托着下颌,想了一会儿,笑道:“你一个孤身客,人都不认得,便蹈险救人,好大的胆子啊!昨夜遇见你,真是我们的运气。看样子,你是从关内来的吧?你要到哪儿去?”
李天波道:“我有事去艾浑。当家的盘讯完了,快把人交给我吧;若这儿没有,那我就告辞了。”
黄皮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哎哟了一下,又复坐下,满面含嗔,道:“你别对我这么梗梗的,你是我们的恩人,我肯定得先问问。你有何急事,三番两次这么催命似的,难道怕我把人弄丢了,或怕我把人扣了?”李天波眉峰一皱,黄皮子又换了个表情,带出哄慰的声音道:“好了好了,我给你问。”
果然一夜奔逃,那丹被大球几人,裹挟到这无尘洞来了。黄皮子撩了李天波一眼,道:“这下你放心了吧。我的脚脖子疼得厉害,得好好治一治,你跟我后面去。烧锅村那位,就被他们搁在后面,你听见的。”
一个侍女过来扶起黄皮子,往后面走去,李天波只得举步跟着她。临出后洞口,回头一看,洞里几十对眼珠,一眨不眨地目送着自己。
由洞后门出来,竟然别有洞天,山坳里一幢幢瓦舍四合房,类似村舍,只是不见女眷,到处都是佩刀挎箭的壮汉。
黄皮子把李天波带到自己的房间,侍女倒上茶,退了出去。屋中只剩黄皮子和李天波,黄皮子一扭身坐到绣榻上,脱了鞋,双腿盘上炕,捏着自己的脚,哼哼道:“我差点儿挺不住了。李少侠,你练武之人,也会推拿疗伤吧,你替我揉揉。”
李天波蓦地脸一红,见这黄皮子容光触目,双眸闪闪发亮,紧盯着自己,心中甚是别扭,又很警惕。他眼望别处道:“这是什么地方?烧锅村的人在哪儿?我不能呆这里,人没有,我就走。”说着去开门,谁知门竟打不开。
黄皮子似笑非笑地道:“小伙子,你真是不懂,还是做作?你既然来了,就得守这儿的规矩,叫你走,你再走;不叫你走,你老实呆着,不但保命,还有好事,准教你称愿。你别自觉武功不错似的,能在灰狼堡七进八出,到了我这无尘洞,你可胡闹不成。”
李天波怫然,盯着黄皮子,冷声道:“什么意思,你想扣下我?”黄皮子俏眼看了他一会儿,叹道:“嗐,其实你错看我了,索性我对你都说了吧。我叫花彩妮,他们叫我黄皮子,这是我前头那个死鬼,给取的绰号。我虽不幸,吃的是江湖饭,率着一两百号人,在这寒边混日子,但我心里,无时无刻不想从良,做个小百姓。只要遇到良人,我便散伙跟他一走,他去哪儿,我去哪儿。这些年,我也积攒了些家底,够两人过一辈子的了。”
原来,这黄皮子花彩妮的父亲,是个走码头、揽生活的风尘人物,花彩妮和她兄长,跟着父亲在江湖浮沉日久,也获得些戏法本领。哪知父亲死后,被变态兄长觊觎美貌,想霸占她。她就逃出来,半路落到悍匪的手中,被逼失身。因她长得太过美丽,悍匪好吃醋,最终和人火并,失招被杀。花彩妮又落入赢家之手,辗转嫁了好几人,最后被无尘洞匪首掠去。
无尘洞老当家功夫极强,可惜就是年纪大了,和黄皮子放浪一年,便呜呼哀哉。黄皮子遂做了无尘洞的新当家,这些年,她跟的人都有几手绝技,她也学会了挥刀扬镖的真功夫。不过她依然流于狂放,招蜂引蝶,屡屡惹起妒火,看着男人们为她互相残杀,她才心里舒坦。
这时她遇到了李天波,没想到她的调唆,李天波抗颜峻拒,并不为她美色所动。这一来,反而激起她的兴趣,吐出这么一席话。李天波闻之愕然,见黄皮子神情如醉,忙把脸色一正,说道:“哦,花寨主,你定有大好前程,在下祝你心想事成……”
无论黄皮子如何挑逗,李天波都不接茬,翻来覆去几个回合,黄皮子恨恨地道:“好小伙,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放烟!”
一言既出,室内陡然弥漫起一片烟雾,带着甜丝丝的气味。李天波暗叫:“不好!”捂鼻屛气,疾往窗户蹿去,想破窗而出,哪里来得及?顿觉目眩神迷,身子趴软。黄皮子娇声一笑,托地跃来,纤足一蹬,李天波斜身栽倒。
不知过了多久,李天波从昏迷中醒来,见自己手足被缚,绑坐在椅上,自己的剑和小包裹都放在对面圆桌上。黄皮子已换下夜行衣,艳装盛饰,脂粉香扑鼻,和李天波并肩侧坐,直凑到他身上,笑瞅他道:“你醒了?果然你功夫厉害,这么快就醒了。”
屋中依然有淡淡的甜香味儿,黄皮子玉手如绵,抚摸着李天波的脸,鼻息吹着他的腮。李天波挣扎不开,分明听见黄皮子低低地发出娇喘声,心中不由怦怦乱跳,只觉得一团热火烧心扑面,一时间耳根通红。
李天波心上被搅得乱乱的,急忙憋气,侧身相抗,于无可躲避中勉强抵挡。挣了半晌,忍不住叱道:“原来你脚伤是假的!屋里放的什么毒烟?你起开,你不是说我是你们恩人么,你就这样对待恩人?”
黄皮子一怔,也不禁红了脸,可她到底舍不得李天波,嗐道:“你真傻啊!你这么大一人,不明白这就是报恩?你别屈了我的心,我不是勾搭你,自从我落入男人之手,到现在,我只动过这一回心。其实,我性本贞洁,见了你,我真管不住自己了!波弟弟,你干脆娶了我罢,你留在这儿,或带我走,都行,我一定改邪归正,谨守妇道。我也大没有你几岁,只要你拿我当妻子,我一定拿你当亲丈夫,跟你白头到老。”
黄皮子把头偎在李天波胸口,媚眼含春,连叫数声亲昵的称呼。李天波正当少年,并未经历过这般绮丽的情事,再加上甜香毒气熏蒸,他感到快沉不住心了。
黄皮子何等样的女人,察觉到李天波微妙的变化,不由欣喜,双眸盈盈,流露出深深的情意,低唤道:“良人呀!”李天波道:“花姐,你给我解开绳子,我也好抱抱你。”黄皮子心神一荡,红脸笑道:“我听你的,你可别诳我。”李天波道:“我不骗你。”黄皮子真就给他松了绑。
李天波两臂一解,暗运内功,一抖绳索,突然站立起来。黄皮子大惊,急急一退,吃吃地叫道:“你你你要跑么?”
正当此时,房门蓬的一声被踢开,一个黑黝黝的大汉扑进屋,指着李天波大骂道:“臭小子!敢割我大球的靴腰子!”钩镰枪一摆,唰的刺向李天波。黄皮子护爱心切,娇喝一声,扑近前,将手中暗器疾打出去。她的暗器又毒又狠,大球“哎呦”一叫,晃了晃,但没跌倒。黄皮子又一抬腿,大球急扭身,却没避开,左胯中了一下,终于坐倒在地。
李天波趁此时,一个纵身,连人带椅扑向圆桌,抓起自己的剑和包裹,砍断脚上绳索,提剑就往外冲。
黄皮子厉声叱道:“大球,你太不光棍了!这里什么地方,轮到你吃醋?今儿个把人放跑了,以后你休想近老娘的身,我叫你一辈子当活王八!”说着跃出门去。
大球一骨碌爬起来,顾不得暗器伤,紧跟着冲出。院子里,无尘洞的人已和李天波动起手来。黄皮子羞愤难当,一个箭步窜到李天波身后,双刀直剪,堪堪戮向李天波后心,喝道:“看刀!”
李天波猛转身,就势横剑一扫,黄皮子急收招撤刀,左手刀却被剑尖扫着一点,一声响,将刀荡开。黄皮子蓦然脸又一红,暗道:“好大膂力!”
大球急挺枪上前接应,战未数合,钩镰枪便被打落脱手。无尘洞众人围追李天波,翻翻滚滚,奋勇拦截,却休想堵住他。李天波从一个院子跃到另一个院子,一口剑使得风雨不透,把个黄皮子看得又喜又怒。
大球丢下枪,换了一根铁棍,重复窜上前,怒吼道:“姓李的小子,休想囫囵回去!”黄皮子急喝道:“捉活的!”
这时无尘洞喽啰挟持那丹,趋近斗场。黄皮子心思一转,朝李天波嚷道:“李天波,你不是要救烧锅村的人?你看他就在此地,你再动手,我就令人杀了他!”
李天波吃了一惊,回身怒道:“好个女贼……”
这时,一个少女的声音笑道:“真有出息,用人质拿捏人。”
一个轻俏的身影如飘絮飞叶,从房上一闪而下。无尘洞诸人齐挺兵刃邀截,少女剑走轻灵,诡异疾快,哪里拦得住她。大球勇扑上前,拧棍横截,少女倏然一剑,大球一个踉跄,栽出几步以外,铁棍也落了地。少女翩翩一晃,一眨眼已到那丹面前,吓得那丹旁边的人,大惊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