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眼在陆子游掌心缓缓转动,瞳孔深处渗出暗金色血丝,像活物般攀附在他干枯的皮肤上。道观外的风突然停滞,檐角悬挂的铜铃发出刺耳蜂鸣。
\"金铭?\"陆川手指扣紧轮椅扶手,识海中并蒂莲突然暴长,\"你杀了他?\"
\"杀?\"陆子游歪着头,指甲抠进石眼边缘,\"这双眼睛...是我的。”
陆川的额头上青筋暴起,双手猛的握住轮椅独手,险些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走,快走,陆大爷,现在敌众我寡,没必要冒着风险。”弥勒看着密集的脚步声越来越接近山顶,有些着急的呼喊着。
“是啊,陆小子,好汉不吃眼前亏,除非你想我们大开杀戒,这些都是普通人。”
呼啸的山峰从附近的次峰划过,带出一颗颗小石头翻滚着滑落。无数教徒们携带着火把,往山顶走来,将这山峰映照的如同白昼。
陆川双眼微微眯起,盯着子游,眼中有着失焦,理智告诉他现在直接杀了对方是最好的选择。哪怕对方曾经是被自己吞噬的陆川真灵最好的玩伴,那也是过去式了,现在的他,只要不阻拦,立刻就能投进深渊的怀抱。
而下次恐怕不会再有这般好的机会了。
“你没有杀金铭,小八说他现在在金家好的很。”陆川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你应该是用你的那个能力「切割」,取走了金铭的石眼,为了找寻水蝶的真灵。”
子游似乎也看出了陆川的犹豫,哪怕疯癫如他,侧着脑袋,一手捉着陆川的手朝着他的脖颈处比划了一下。
“再不动手,你以后没机会了。”子游歪着头,冲着陆川说道。
陆川没由来的心中漏跳一拍,正好对上子游的双眸,那满是血丝的双眸中满是疲惫,却清澈异常,哪里有疯癫的感觉。
“你......”
“快走啊,陆大爷。”
陆川一拍轮椅,神色有些阴沉,回头看了一眼。第一位带着火把上山的,正是之前出言提示他们的摊主。
摊主举着火把,脸上带着几分狂热,口中念念有词。
“旧神的代言人,颠道人在上,我们都是信奉旧神之人,甘愿献上我们的一切。”
“走,不在这逗留。”陆川深深看了一眼陆子游,又看了一圈几乎要将他们彻底围住的信徒们。
这群人不过是群疯狂的信徒,不说是乌合之众也差不了太多,根本拦不住陆川等人的脚步,不过前提是...他们要狠的下心,将屠刀挥向普通人。
“还真是你的风格,拿普通人当挡箭牌,你已经错过一次了,「真空教」,现在还来这套。”
“好,很好。我会让你跪着向那些枉死之人忏悔的。”
走!\"
陆川拳头攥紧,低喝一声,轮椅突然调转方向。小八的龟甲骤然膨胀,将围拢的信徒撞开一道缺口。弥勒童子甩出佛珠,金色梵文化作屏障,暂时阻隔了疯狂的人群。
三人冲出道观时,陆川最后回望——陆子游仍站在原地,手中石眼泛着幽光,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
夜幕低垂,星辰如泣,天地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死寂。
众信徒们将火把投掷到一起,垒成一个巨大的火焰祭坛。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弄来的尸体,一具一具投入到盛大的燃烧的火堆中。
冲天的火光中,残骸仍残留着未散去的微光,血与灰烬交融,渗入大地深处。
而此刻,信奉旧神的教徒们跪伏在地,他们衣衫褴褛,眼中却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如同看见神明降世一般,将子游奉为唯一的指引者。
子游披散着凌乱的长发,面色枯槁,眼神涣散而癫狂。他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黑暗,口中喃喃自语,忽而狂笑,忽而低喃:“窃星之人……终将灰飞烟灭……他妄图窃取神只的荣光,可他终究只是尘埃……而我,我才是通往旧神的钥匙……沟通者……交接人……这个世界……终归深渊……”
随着子游的话语落下,虚空忽然震颤,一道深邃的裂隙悄然浮现,仿佛一只无形的巨手撕裂了现实,黑暗之力翻涌而出,仿佛深渊中有什么正在复苏。
一轮血月缓缓浮现在虚空之中,一阵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低语声回荡在天地之间,像是某种禁忌存在的呢喃,它不带情感,却能勾起人心底最深的恐惧。
三人藏身于古树虬结的根系之间。透过枝叶缝隙,火堆前的空地被信徒们用血绘制出巨大的怪异法阵。阵眼处摆放着青铜鼎,鼎中盛满暗红液体,表面漂浮着无数缠绕黑发的眼球。
\"他们在用无首民的残躯献祭......\"小八的声音有些发颤。那些眼球分明是常阳山无首民的特征,此刻却在鼎中诡异地转动,齐刷刷望向血月。
“主啊……苏醒了……伟大的旧神在注视……”有教徒泣不成声,瘫倒在地,语气中充满了敬畏与颤栗。
然而,就在这深渊裂隙不断扩张的同时,一道若隐若现的气息,悄然苏醒。
远处,一直观看陆川,指尖微微颤动,他的意识,在黑暗中挣扎浮沉,似乎被什么力量拉扯,正要归来……眼中隐隐有红血丝即将浮现出来,他的因果之力被深渊的力量勾动,那隐没许久终于走了一丝蠢蠢欲动之感。
\"喀嚓——\"
血月升至中天时,那法阵突然塌陷。地面裂开深不见底的沟壑,数百信徒齐声吟唱的古调突然变调,化作深渊使徒的嘶吼。
陆川瞳孔中的因果丝线疯狂震颤,他看到每个信徒的脊椎都生长出黑色根须,正将他们的血肉精华输送到地底。
\"他们在喂养深渊裂缝。\"陆川攥紧轮椅扶手,指甲刺入掌心,\"子游把常阳山的无首民残躯在火堆中焚烧,再埋在此处,用活祭催化......\"
突然,地底传来鲸鸣般的悠长哀嚎。整座山体剧烈震颤,裂缝中涌出沥青状物质,在空中凝结成半透明的人形——那身影有着水蝶的面容,脖颈处却延伸出无数黑色血管,与地底根须相连。
\"母亲......\"
陆子游的呢喃随风飘来。他不知何时出现在火堆正前方,石眼已嵌入虚影胸口,暗金血丝爬满虚影全身。当他伸手触碰虚影时,整个法阵突然倒转,信徒们瞬间像是看了十几岁,生命力被抽向虚影心口。
不仅如此,那鼎中的眼球齐齐爆裂,化为尘埃。
\"他在强行聚合水蝶真灵!\"弥勒童子骇然,\"但那些真灵碎片早被深渊污染......\"
“他在利用天道之眼来搜寻水蝶的残余真灵,同时游走在天道与深渊之中,他真的疯了吗?不怕被随便一点牵扯就万劫不复?”
“陆小子,亏我之前还说你疯,我发现他才是真正的疯子,跟你比起来简直不遑多让。”小八有些惊惧的说着,死死盯着那道邋遢瘦弱的身影,他的身上充满了诡异的气息。
“这家伙真不愧是你的玩伴。”
狂风卷起尘埃,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子游的低语和那来自深渊的回响。归神祭坛的残骸仍在微微震动,仿佛残存的力量在回应即将降临的存在。
黑暗的裂隙不断扩大,一只苍白而扭曲的手臂缓缓探出,指尖流淌着漆黑的雾气,那是旧神的触须,是不可名状的存在。虚空深处的低语愈发清晰,它们交织成音,回荡在天地之间,仿佛在召唤某种终结的降临。
子游立于裂隙之前,狂笑不止,他的身体在深渊之力的浸染下逐渐枯槁,皮肤下蠕动着某种不属于人的事物,他的识海深处,那道曾经属于他的意志正在崩裂,取而代之的,是旧神的意志,是深渊的声音。
“降临吧……让我成为你的使徒,让世界重归黑暗……”他睁开双眼,眼眶中不再是瞳孔,而是两道深邃的旋涡,映照着无尽深渊。
然而,就在这即将不可逆转的时刻,一道微不可察的呼吸声自远方传来,如风中烛火般微弱,却仿佛点燃了黑暗中的某种可能性。
轰——!
陆川的指尖微微颤动,下一刻,他的眼眸倏然睁开,金色的光芒自瞳孔深处炸裂而出,像是一颗沉睡已久的星辰重新燃起光辉!
三年沉睡,三年寂灭,他终于归来!
“缘灭,盈月有缺,月满西楼。”
噗。
下一刻,陆川猛的喷出一口鲜血,天空中的那轮血月同时齐齐寂灭,那苍白而扭曲的手臂猛然一滞,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扼住!
“因果……”陆川的声音沙哑,双手颤抖着支撑起身体,瞳孔中浮现出金色的涟漪,他仿佛看见无数错乱交织的线条盘绕在虚空,深渊的意志如蛛网般扩散,而他的存在,就是那把可以斩断一切的刀。
血月破碎的瞬间,旧神的低语戛然而止,裂隙深处传出一声愤怒的嘶吼,像是某种沉眠的怪物被强行拖回深渊。
陆子游的身躯剧烈颤抖,他的掌心处,石眼疯狂旋转,暗金色的血丝蔓延至手臂,他的表情忽而癫狂,忽而痛苦,额头青筋暴起,似乎正与某种庞大的意志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不!!不行,我的计划绝对不能失败。”
下一刻,子游猛的抬头,看向了陆川隐藏的所在地,他猛地抬手,五指扣入自己的右眼眶!
噗嗤!
鲜血飞溅,一颗右眼硬生生被他挖出,在掌心捏碎!
深渊的低语瞬间混乱,仿佛失去了媒介,旧神的降临被生生阻断,裂隙像被撕裂的布帛般急速愈合,而子游的身体也在这一刻剧烈抽搐,像是失去了支撑的傀儡,踉跄后退,半跪在地。
他抬起头,半边脸被鲜血染红,眼窝空洞,嘴角却挂着一个疯癫而释然的笑容:“我欠你的我还你了,现在......这是利息”
“陆川……你不会让我死在这里吧……”
“我会被撕成碎片的...一定会......”
陆川沉默片刻,缓缓闭上双眼。
“带上他。”
“陆大爷!?这个疯子?你......”
“带上他。”
“陆小子,不要做圣母啊。”
“带上他。”陆川神色冰冷,始终闭着双眼,体内灵气几乎彻彻底底暴走,所有筋脉扭曲成麻花状,他在强行忍受根本无法承受之痛。
“你小子......”小八长叹一口气,然后,他迈步走向子游,伸出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极速将他带到陆川身边。
“你这个疯子……”陆川低声道,声音微不可闻。
子游咧开嘴,笑得无比畅快:“是啊。”
夜风吹散血腥气,天空恢复星辰,信徒们的狂热化作死寂,他们如失去信仰的傀儡,呆滞地望着这一幕。
“颠道人!?”
“教主?”
“代言人??”
所有的教徒都开始疯狂的呼喊起来,被吸收了太多生命力的他们,此刻两鬓有些泛白,连带着双眼也有些模糊,根本无从得知具体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祭祀似乎失败了,为什么失败却不得而知,只得在原地呼喊起来。
而小八,弥勒一人搀扶一个,却被陆川拒绝了,陆川和陆子游亲自相互搀扶着对方朝着山下缓步而行。
弥勒童子与小八站在远处,望着两人的背影,良久未曾言语。
“事情……好像变得有趣了。”小八喃喃道。
弥勒摩挲着佛珠,目光幽深:“是啊。”
“那接下来还是去「天之痕」吗?”小八连忙追上去问陆川的意思。
“对。”陆川头也不回的说着,看了一眼满脸血污几乎彻底陷入昏迷状态的陆子游。
这家伙在这种以他自身为沟通桥梁的祭祀中召唤深渊之力,同时借助天道之眼的力量,来搜寻水蝶的真灵。
这家伙真可谓的天才,处处逢缘,要不是自己恐怕对方真有一丝可能完成计划,
只是一旦祭祀失败,那些愤怒的教徒们一定会将他这个罪魁祸首撕成碎片。甚至这种绝境情况下,他也没有一丝犹豫,立刻想到了用他自己的命来要挟自己。
陆川有些头疼的想到底该怎么处理对方呢,这样一个心念无比坚固之人除了杀了他,几乎没有任何办法改变心意。
噗通。
陆川忽然感觉到胸口的金色种子在微微发烫,就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心里蹦出来一般。
“既然他那么想取而代之「窃星之人」,那我们就彻底结束这一切。”陆川冷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