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6章 肺癌晚期
突然从碧海蓝天的海岛回到钢筋混凝土铸成的城市,云乔颇有些不适应的感觉。海岛上的日子太过悠闲舒适,以至于将城市衬托的有些喧嚣。
染织厂的门面房,经由叶元章的关系,以每月六十元的价格,租给了一家书画社。租期三年,刚好持续到云乔大学毕业的那一年暑假。
书画社一次性付了一年的租金,所以最后云乔回京的时候,不仅没有把带来的钱花完,还多揣了一个七百二十元的巨款存折。
回到京城的那日天气不好,阴雨绵绵,空气里泛着潮湿的味道,目之所及的地方皆是雾蒙蒙的。
冯娟的神色也不太对,虽然她脸上带着笑脸,迎接云乔的时候尽量表现的很高兴,但云乔还是看出来强颜欢笑的意味。
只一眼,云乔就察觉出来,家里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所以回家的路上,云乔特地让何言坐在副驾驶,自己挨着冯娟一块坐在车子的后排。
云乔握住冯娟的手,轻声问她:“妈妈,家里发生什么事了?您看起来有点不开心。”
冯娟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哑然的问:“我竟然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云乔摇摇头:“没有,您掩饰的很好,但是我了解您,您真正开心的样子不是这样子的。”
冯娟叹了一口气,眼眶有些微微泛红:“是冯婶。冯婶得病了,医生说她可能活不久了。”
云乔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一惊,连忙问道:“怎么这么突然,我们上个月走的时候姥姥她不是还好好的吗?”
冯婶这些年一直帮着冯娟照顾家里,从湖西到京城,陪伴在冯娟身边二十多年。
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早就比家人还亲了,云乔不敢想象,冯婶要是去了,冯娟该有多伤心。
冯娟抹了抹眼泪,声音有些哽咽:“她早就病了,但她觉得自己是外人,怕给我添麻烦,一直忍着没有说,直到前几天疼的受不了了,才说让我带她去医院看看,但已经晚了。”
云乔闻言心里咯噔了一下,怕刺激到冯娟的情绪,用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小声问道:“姥姥她……得的是什么病呀?”
“是肺癌。”
说到这儿,冯娟的眼泪再也绷不住了,如同洪水般夺眶而出。
她低头擦泪,哭着说:“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医生说,病灶已经转移的身体各处都是,没有手术的必要了。我怕你姥姥接受不了现实,再一病不起,还没敢把病因告诉她,骗她说是重症肺炎,暂时用止疼药减轻她的痛苦,但是这么瞒也不可能瞒太久,时间长了,她自己肯定会感觉出来。我真怕……到那一天,她接受不了……”
冯娟的眼泪流的很凶,云乔拿出手帕给她擦泪,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道:“妈,我们再找些专家看看吧,也许还有转机。”
冯娟摇了摇头:“你爸爸已经托关系找了好多大夫了,都说希望不大,勉强上手术台,也留不了多久,劝我们不要太执着,不然最后只能是人财两空的结果。”
云乔沉默了许久,才轻轻开口:“妈妈,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不会太执着了吧。医生都这样说了,做手术也只会让姥姥走的更痛苦罢了。”
“最后的日子,就让她过得舒心一些吧。与其关在医院的病床上绝望的走,不如吃点好的,喝点好的,陪着她四处走一走。”
“话是这样说,但……但放弃治疗……”冯娟掩面哭道:“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云乔搂住冯娟的肩膀,心里也很难过,但她知道,这个时候她必须得冷静,只有冷静,才能劝冯娟做出最合适的选择。
她对冯娟说:“妈妈,你不要因为‘放弃治疗’这个词产生心理负担。难道非得在姥姥的身体上开一刀,让她最后的时日只能痛苦的躺在病床上呻吟,才是好的选择吗?您明知道,癌症晚期是治不好的,手术只会增加姥姥的痛苦。不是吗?”
冯娟哭着流泪:“是,我就是过不去心里的那关,觉得放弃治疗就是对不起你冯姥姥。”
“她这一辈子过得好辛苦,从来都没享过什么福,到老了也没有个好结果。临了临了还要受这样的罪。”
“医生说癌症晚期的人都走的特别痛苦,因为那个癌细胞扩散,转移的浑身上下都是,哪里有哪里就疼,到最后,可能连止痛药都会失效。”
冯娟越说越伤心,最后几乎哭倒在云乔的身上。
云乔闻言也很难过,她对冯婶的感情虽然没有冯娟的那么深,但也朝夕相处了好几年,听着冯娟的哭声,云乔的眼眶也渐渐湿润。
“妈,您振作点,好好的陪着姥姥度过最后的时间。”云乔说:“别让她看出来了。人活一口气,很多重症病人,就是自己身上的那口气散了,才坚持不下去的。能瞒着尽量瞒着,说不定姥姥心情一好,能坚持的更久一点呢。”
冯娟点点头:“好,我知道了,我也只在你跟前哭一哭,不会在你冯姥姥面前表现出来的。”
云乔‘嗯’了一声,问道:“姥姥现在在哪个医院住院?”
冯娟说道:“在协和。”
“您在医院陪床吗?”云乔问。
冯娟点点头:“我一个人有点撑不住,这几天都是和你嫂子换着来的。一个人一天。”
“怎么没请护工?”云乔说。
“没敢请护工,怕你冯姥姥猜出来。”冯娟苦笑一声:“她这几天天天问我,怎么一个肺炎还要住院这么久,我说她年纪大了,肺里有细菌,得住院才能治。她已经觉得有点不对了,再请护工的,就真瞒不住了。”
云乔理解的点点头:“今天太晚了,我坐了一天的火车回来,得好好的休整休整。明天我跟您去医院,同您和嫂子换换班。”
冯娟‘嗯’了一声:“你嫂子这几天也很辛苦,要顾着医院这边,还得顾着家里的两个孩子,连轴转几天下来,人都憔悴了不少。”
“那您应该提前几天跟我打电话的。”云乔说道:“我在沪城也没有什么事,提前回来,也能帮您分分忧。”
“你好不容易有时间带着孩子出去玩两天,打扰你做什么?”冯娟吸了吸鼻子,说道:“你冯姥姥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大事,何必大老远的还拖着你一块跟着难受。”
云乔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明天去医院陪床,让嫂子回家好好休息休息。”
冯娟点点头:“好。”
云乔又道:“姥姥住院,咱们得轮流陪床,难免有点顾不上几个孩子。圆圆也得有人看着点,这样的话,家里只有江婶一个保姆就有点忙不过来了,不行再找一个吧?”
“这样,江婶以后就只负责做饭和家务,再找一个专门负责照顾四个孩子的起居,分工更明确一些。”
冯娟闻言有些心动,冯婶这一病,家里只有江婶一个保姆确实有点忙不过来了。
但因为前几年的事情,冯娟心里难免有些顾虑:“这样会不会不太好?万一有人说咱们搞小资享乐主义剥削人民怎么办?”
“不会的妈妈。”云乔说道:“时代已经变了,以前的风气不会再卷土重来了,没人会多管闲事的。”
冯娟点了点头:“好,那我回去就托人问问,看有没有靠谱的保姆介绍。”
云乔说:“您也可以问问江婶。新保姆是要长期和她共事的,得跟她合得来才行,她要是有合适的人选,可以优先选择她推荐的人。”
冯娟应下:“好,回头我问问她。”
说话间,车子拐进干部大院所在的街道,云乔将手帕塞到冯娟的手里,轻声说:“马上就到家了,您擦擦眼泪吧,秦朗秦朔都还小,别叫家里的孩子担心。”
冯娟‘嗯’了一声,低头把眼泪擦眼睛,尽量将悲痛的情绪平复下来。
车子开进大院,停在秦家所在的小楼外面。
外面下着小雨,司机小李撑伞下车,先打着伞,分了几趟将人送回屋子,又一趟一趟的将云乔从沪城带过来的行李搬到屋子里。
因为冯婶的病,一家人心情低落,云乔也没什么心思分享从沪城带来的特产。
只有何熠因为年纪太小,什么都听不懂,一进家门就兴致勃勃的找秦朗秦朔炫耀自己去海岛玩了好几天。
大人的伤心痛苦与孩子无关,云乔也没有管他,任他去了。
何言八岁了,已经懂事了,懵懵懂懂的已经明白了死亡分别的含义。
她一言不发的跟在云乔的身后,和她一起回了房间。
云乔有些心不在焉,回屋后就将行李包打开,将包里干净的衣服往衣柜里放,一时也没有注意到何言跟了过来。
直到何言冷不丁的开口:“妈妈,太姥姥的病是不是治不好了?”
冯娟和冯婶亲若母子,云乔叫冯婶姥姥,何言跟何熠便跟着云乔一块叫起了太姥姥。
在何言何熠的眼中,冯婶并不是家里的远房亲戚,而是真的太姥姥。
云乔动作一顿,回头看她:“我在车里跟你姥姥的谈话,你都听见了?”
当时何言坐在前排的副驾驶,而她和冯娟在后排,说话又足够小声,她还以为何言没察觉。
何言的眼圈红了,说道:“我从小耳朵就尖,你又不是不知道。姥姥又一直哭……”
云乔原本想瞒着孩子们,以免冯婶出院回来,几个小孩藏不住事,再在冯婶面前露了馅。
但既然何言已经知道了,那就没必要一味的瞒着她了。
再说了,八岁已经懂事了,好好地跟她说,她是能配合大人的。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妈妈就不瞒你了。”云乔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太姥姥确实得了治不好的病,没有多少时日了。”
何言闻言,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云乔抬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说道:“这件事你太姥姥自己还不知道,家里也不敢让她知道,怕她知道之后,承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言言,你答应妈妈,这件事你自己知道就可以了,不要告诉其他人好吗?”
何言懵懂的说:“弟弟们也不说吗?”
云乔点头:“谁都不能说,弟弟们没有你懂事,妈妈怕他们藏不住事,让你太姥姥看出来。”
何言答应下来:“好,那我不跟他们说,也不跟任何人说。”
“乖孩子。”云乔摸了摸何言的头,说道:“等你太姥姥出院,欢欢喜喜的迎接她,不要表现出来任何不一样,知道吗?”
何言重重点头:“我知道了。”
“去玩吧。”云乔说道:“这是大人的事情,你还是小孩,不需要操心这些。”
何言知道了这些,哪还有心思玩,但是她看出妈妈已经很伤心了,不想再让妈妈再操心自己,所以乖巧的点了点头,转身出门找何熠去了。
晚上严静宛在医院陪床没有回来,秦林工作到很晚,回来的时候云乔已经睡下了,父女俩也没有碰面,直到第二天早上吃饭,才在餐桌上说了几句话。
夏季多雨,这段时间西南暴雨,泥石流冲垮了好几座桥梁,连带着毁掉了几条重要铁路线路,秦林被上面问责,忙的焦头烂额,家里的事情也顾不上太多,只能叮嘱云乔多注意注意冯娟的情绪。
冯娟有抑郁症,秦林担心冯婶的事情影响到冯娟的情绪,万一她旧病复发,家里的情况就更复杂了。
云乔答应下来:“放心吧爸爸,我会时刻注意妈妈的状态,一旦发现不对,会及时干预的。”
“交给你了。”秦林拍了拍云乔的肩膀,长叹了一口气,在司机小李‘八点有会’的催促声中,匆匆出了门。
秦林走后不久,云乔安排好几个孩子,也和冯娟一块出了门,前往协和医院。
到达病房的时候,医生刚查完房出门。
冯婶半躺在病床上,短短一个月时间不见,她足足暴瘦了十几斤,她原先是丰腴的,圆圆的脸盘显得很慈祥,但此刻已然瘦的不成样子,云乔见她凹陷下去的双颊,总觉得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