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昀缓缓吞下口中的啤酒,下意识撒谎:“她在别层。”
宋叙宁没说什么,和他碰了一下杯。
一开始,宋叙宁只是喝自己带来的啤酒,后来霍昀开了一瓶高度洋酒,他多喝了几杯,很快上头。
霍昀却只是心不在焉地喝着啤酒,看着醉意上脸的宋叙宁,闲聊般问起:“你今晚是为了徐律师来的?”
宋叙宁询问徐子星所住楼层,应当就是想敲门找她。
“被你看出来了?”宋叙宁笑,“其实我和她没怎么接触,但挺喜欢和她说话,感觉就像是认识了很久很久的朋友,一直想找个机会好好聊聊。”
霍昀嘲讽地笑了下,没说什么。
…
霍昀和宋叙宁喝到半夜,稍稍休息了不到三小时,天刚亮就起了,和徐子星一起踏上回龙城的高速。
他们一路向东,沿途都是青山、白云、蓝天和阳光。
徐子星用手机拍下一张照片,边回看边笑说:“昨晚你说星星很多,今天果然是好天气。”
霍昀侧过脸看她一眼,很快看回前路:“这样的天气很适合自驾。”
“不过你这次去小海星要做什么呢?七八月暑期,活动比较少了耶。”
“我打算在龙城办一所孤独症全托机构。”
徐子星意外:“怎么突然想办托管机构?”
霍昀顿了顿,才说:“和这个群体接触多了,自然而然的想法。”
徐子星点点头,想了想,说:“但孤独症全托机构不好办,我认为有三个难点。”
霍昀挑眉:“你说。”
“首先,全托意味着需要24小时有特教老师看管,因为有些重度自闭的孩子有严重的睡眠障碍;其次,特教老师、康复医生薪水不低,意味着机构人力成本高昂,托管费肯定不便宜,大部分家庭负担不起;最后,家长其实会担心孩子在里头被虐待或者发生意外,并不一定愿意把孩子送进去。”
霍昀侧过脸看她一眼,笑了下:“果然是证券律师,一下就找到难点和挑战。”
他想到徐子星为康福Ipo做的一系列预案和整改方案,如今再想起,依旧觉得惊艳。
这就是他顶住甲方压力,坚持要徐子星担任主办律师的原因。
“你赶不赶时间回香港?”他问。
徐子星摇头:“不急,刚结束一个Ipo,我打算休息一周时间。”
“潞州有一所孤独症全托机构,我明天去参观,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潞州是距离龙城最近的一线城市,孤独症社会融合一直做得很好,所以霍昀要去取经。徐子星秒懂,也想去,因为她想知道大城市是如何安置这些孤独症人士的。
可一想到李沅沅身体不好,她这次回去,不仅要帮着照顾徐子豪,让李沅沅有时间休息,还要和律所谈调所的事、联系深圳的房子,也是分身乏术。
“要不下次吧?我这次回家有点事。”
“好。”
“所以潞州那家全托机构开了几年?运营得怎么样?”
“两三年了,听说运营得不错。它有很多渠道可以筹措资金,不一定全靠托管费。”
徐子星点点头:“负责人有点人脉。倒也是好事。”
她想象着龙城若有这么一所全托机构,把徐子豪送进去,父母生活轻松了,她也能全身心拼事业。
但她知道这很难,虽然霍昀有资助小海星的经验,但办全托机构,又是另一回事,难度太大。
徐子星不抱希望。
傍晚五点多,车子出高速。
徐家在老城区里的老小区,附近有菜市场和学校,一到傍晚这个点,就堵得厉害。
徐子星生怕霍昀的车进去了出不来,让他把自己放在路边。
霍昀开着大G,在菜市场外的小路上艰难穿行:“没事,我不赶时间。”
徐子星想到霍昀对徐子豪的照顾,今天还送自己回来,自己确实需要尽地主之谊,便问:“要不晚上在我家吃饭吧?你之前那么照顾我哥。”
邀请客人到家中吃饭,意味着对对方的重视。
霍昀手中方向盘打了个大弯,笑了下:“好,我刚好也想去看看子豪。”
徐子星赶紧打开外卖app点菜。她没跟李沅沅说自己今天回来,更没说霍昀要上家里吃饭,这个点了,家里不会有什么好吃的招待霍昀,只能点外卖了。
经过半个多小时的拥堵穿行,车子终于进了小区。
徐子星熟门熟路地带霍昀把车停到楼栋旁。
下了车,熟悉的霉腐味立刻钻进鼻腔。徐子星毫无回家的快乐,双腿沉重起来,方才还轻松的神色变得凝重。
她推着行李箱往徐家所在的楼栋走。
霍昀边走边看着整齐划一的楼栋和斑驳的青灰色外墙,问:“这里以前是单位小区?”
徐子星“嗯”了一声,说:“龙城一中的教职工宿舍小区,我爸妈之前是高中老师。”
“叔叔阿姨教哪一科的?”
“我妈教生物,我爸教数学。”
霍昀笑道:“书香门第。”
说话间,经过一排低矮的储藏间,俩人来到一栋五层高的楼栋楼下。
徐子星推开掉漆的绿色铁门,有几节楼梯。
霍昀随即上前接过她的行李箱,俩人的手,在行李箱提手上触了下。
陈旧昏暗的楼道密不透风,暧昧因子在空气中疯狂发酵。
徐子星脸一烧,快速缩回手:“没事,我自己提。”
“我来。”霍昀脸色正常地提起行李箱,阔步上了台阶,在102门前站定。
徐子星小跑着上了台阶:“我来敲门。”
“爸妈,开门!”她抬手轻敲铁门,“我回来了!”
立刻有几道脚丫用力踩踏地板的闷响声传来,徐子星开始神经紧绷,因为她很快就要面对行为不受控的徐子豪和低气压的家。
木门从里头拉开,徐子豪一张白白胖胖的脸出现在铁门后。
他先看到霍昀,顿时双眼放光,兴奋得原地跳起来:“哥哥!哥哥!来了!来了!”
霍昀隔着镂空铁门对他挥了挥手:“子豪还记得我吗?”
“哥哥!哥哥!哥哥!”
徐子豪把铁门打开,拉着霍昀进门,兴奋道:“哥哥来玩!哥哥来玩!”
霍昀就这么被拉进去。
徐子星神经更紧绷了,生怕徐子豪一会儿又情绪崩溃,给霍昀带来麻烦。
她紧张地跟进门,看到霍昀被徐子豪拉到茶几前。
霍昀指着桌上散落着的几根乳酪棒,问:“子豪在吃什么?”
“乳酪!”
“好吃吗?”
“好吃!”
“是什么口味的?”
徐子豪没回答出来,傻乎乎地看着霍昀,霍昀于是拿了一根,举在他面前,指着上头的图案问:“这是什么?”
“草莓!”
“所以是什么口味的乳酪?”
“草莓!”
“子豪要不要跟哥哥——分享——乳酪草莓?”霍昀故意对“分享”两个字加重语气,这是强化命令。
徐子豪把“分享”两个字听进去,立刻挑出一根粉红色的递给霍昀:“分享!哥哥分享!”
霍昀挑出一根绿色的,继续刚才的回合,徐子豪开开心心地接过苹果味乳酪。
俩人开始愉快地品尝起乳酪棒。
徐海峰坐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
徐子星吃惊地看着霍昀和徐子豪的互动。
平时他们给徐子豪零食,只是放在茶几上让他自己拿,然后趁他吃零食、不吵不闹的这点时间去忙别的事。
她没想到,仅仅是吃个乳酪棒,霍昀能跟徐子豪互动这么多回合,而徐子豪看上去也很开心,并没产生情绪问题。
徐子星暗暗将霍昀的操作记在心中。
她去厨房,里头油烟四起。
李沅沅正在准备晚餐,开着声音轰鸣的老式抽油烟机。
“妈,我回来了,霍先生也来了。”
李沅沅听见声音,立马关了抽油烟机,转身看着女儿:“你说谁来了?”
“小海星的资助人霍先生。我这次跟他一起做项目……”徐子星把霍昀送自己回老家的缘由简述了遍。
李沅沅激动关火,手在围裙上胡乱抹了几下,转身从冰箱拿出一瓶冰可乐,走出厨房。
徐子星跟出去。
就见她上前握住霍昀的手,开心道:“霍先生您来了,感谢您来看子豪!”
相比她的热情,徐海峰依旧保持微笑坐在沙发上,并未因为客人来了,就起身请客人坐,为客人泡茶,与客人聊天。
因为他也是孤独症谱系,所以他不会社交。徐子豪的孤独症基因,大约来自于他。
每每看到徐海峰这样,徐子星就会想起自己身上也携带孤独症基因。虽然她不是孤独症,但她的下一代,很有可能会被遗传到……
“子星,你陪你哥玩,妈去做饭!”李沅沅喊道。
因为霍昀的到来,她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徐子星回神,跟着进厨房:“我点了外卖,您别做太多,家常就行。”
李沅沅笑着点点头。
徐子星看一眼外头,徐子豪还在和霍昀玩乳酪棒,见场面安全、气氛可控,她看回李沅沅:“您心脏还会难受吗?”
“不会!我都好了!”李沅沅打开冰箱,拿出四颗鸡蛋,打到碗里,“在医院歇了大半个月,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又回到年轻时候的状态。”
徐子星不信:“我明天带您去复查。”说完走出厨房,提上行李箱要回房。
正跟霍昀玩不同颜色乳酪棒的徐子豪看到她的行李箱,兴奋得从座位上跳起来,大步跑过来,一下从她手中夺走行李箱。
“子豪!”霍昀反应极快地走过来,按住徐子豪在行李箱扣上乱按的手,“可以开别人的箱子吗?”
徐子豪手被按着,情绪激动起来:“巧克力!巧克力!”
霍昀身材高壮,常年做力量训练,他按着徐子豪的双手,徐子豪动弹不得。
“这是谁的箱子?”
徐子豪被按着手,只能扭身子:“妹妹!妹妹箱子!”
霍昀口气严肃:“别人的箱子可以随便打开吗?”
徐子豪没说话,因为想挣脱压制而满脸通红。
霍昀提高音量,第三次重复:“别人的箱子可以随便打开吗?”
“不能……”
霍昀这才松手,在他手背上画了一个叉:“乱开别人的箱子,打叉!”
徐子豪瞬间就哭了,用力擦着自己的手背:“不要打叉!不要打叉!”
打叉意味着不仅没奖励,还有处罚。
霍昀把他拉到小凳子上,引导他安坐:“打叉,罚坐三十分钟!”
徐子豪哭着坐好。
徐子星紧绷的神经才松缓下来,把箱子拎进房间。
也就武力值强硬的霍昀,才能威慑住徐子豪。
她和父母三个人,没力气的没力气,老的老,拿徐子豪没办法,这也是徐子豪家庭干预效果很差的原因之一。
有霍昀在外头陪着徐子豪,徐子星得以在房里收拾东西,享受整个过程,心情特别平和坦然,这是过去不曾有过的。
以往只要一进这个家,她就要立刻启动战斗模式,常常是胡乱收拾几下,就要立马出去看着徐子豪,好让李沅沅有时间休息。
今晚有霍昀在,他能压得住徐子豪,她特别有安全感。
徐子星收拾完行李,又出门买饮料、拿外卖。食物放在微波炉加热的时候,她还抽空刷了下手机。
看到厨房里李沅沅同样放松的背影,她恍然发觉——这才是正常的生活——松弛、平和、不紧不慢。
最后一道汤端上桌,李沅沅招呼霍昀进去吃饭。
徐子星把微波炉热好的烤翅拿出来。
霍昀带着徐子豪入座。
李沅沅感激地看着霍昀,对徐海峰说:“霍先生对常规训练很有一套,子豪和他在一起,情绪就变得特别稳定,也更能学进东西。”
徐海峰就说:“那怎么不让子豪跟霍先生过几天?抓一下常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