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沈长福莫名奇妙的遭了雷击,审讯室里就是一场大乱。
离得远的跳脚呼喊,个顶个都是奋不顾身,却鞭长莫及的架势。
近在咫尺的两名内卫,反倒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四条胳膊张牙舞爪的耍弄了半天,也没敢往沈长福身上落。
“都起开些!”
这时王守业忽然一声历喝,那两个内卫如蒙大赦,立刻就退到了角落里。
他们刚刚退开,一支套马杆就抵在了沈长福腋下,先将他推的侧翻倒地,然后又顶住他的臀部,狠命往前推出了四五尺远。
眼见离着那水迹已经有一段距离了,王守业这才收回了套马杆,扬声吩咐道:“把他拉到角落里,看看还有没有气儿!”
这支套马杆是他为了以防万一,特意提前准备下的,没想到还真就给用上了。
那两个内卫见守备大人都亲自出手了,且沈长福似乎又已经脱离了危险地带,这才小心上前,将沈长福拖到了角落里,简单的检查了一下。
“大人。”
随即就听他们禀报道:“呼吸心跳都还在,不过沈协守口吐白沫人事不省,左腿的小腿肚子上还被烫焦了一大片!”
没死就好!
王守业一面命人上前接应,贴着墙根儿把沈长福搬了出来;一面又吩咐人去请大夫前来诊治。
想了想,又让人把东跨院的张国彦,也一并寻了来。
若是他那随缘式医疗法能奏效的话,自然胜过普通大夫百倍。
可惜沈长福却不是个有福的,张国彦被找来之后,略略相看了一番,便开始大摇其头。
而请来的大夫验看过伤势之后,便表示此人眼下生死难料,但有一件事儿却是肯定的,那就是他即便能活下来,以后多半也只能用一条腿走路了。
得~
山海监成立还不到一个月,就残了一位协守、死了一名都事、外加二十几个山海卫。
再加上潜逃在外的葛长风……
这下那‘贪生怕死莫入此门’的石碑,到显得越发的应景了。
好一通大乱,等沈长福的事情终于暂告段落,才有人发现那审讯室里,正弥漫着一股尿骚味儿。
准确的说是两股。
一股属于那年轻的贼人,另一股则属于蒋道爷。
钱启捂着鼻子,愁眉苦脸的上前请示道:“大人,您看咱们还要不要继续往下审?”
王守业横了他一眼,反问道:“都付出这么大代价了,若是问不出什么来,你觉得能向上面交差?”
说着,又将袍袖一甩:“你继续审着,我先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禀报给监正大人。”
其实有那句‘弥勒下生’,基本就已经能确定对方是白莲教了。
不过看那年轻贼人的样子,显然情绪已经彻底崩溃了,若此时不乘胜追击的话,岂不白白浪费了沈长福刚才的‘以身试法’。
将继续审问的差事,交给钱启负责之后,王守业就匆匆赶到了东跨院里。
也不知为何,监正白常启显得心绪不宁,听到沈长福不慎被雷霆所击时,甚至一时没忍住骂了半句脏话。
而且直到最后,也并未就此事做出什么批示。
王守业原本还想着,建议他尽快推行张四维的计划,在各家道观寺院里布置好眼线。
这样即便不能探听到什么神鬼异事,至少也多了条掌握舆情的渠道——如果早些侦知民间对佛光舍利的种种误传,山海监也不至于会疏于防备,险些让白莲教匪得手了。
可眼见白常启实在不在状态,王守业也就忍住了没有提出建言。
话说……
他这到底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
沈长福遭遇雷击,以致生死不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山海监上下,并就此引起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原本因为沈长福实掌西跨院,可以不经申请就调用大多数的遗蜕,衙门里不乏对其羡慕嫉妒之人。
现如今沈长福突遭不测,却又不知有多少人,将西跨院里的遗蜕视为了洪水猛兽。
原本垂涎欲滴的位置,自然也就成了烫手的山芋。
甚至于不少山海内卫,都开始萌生退意——才区区一个多月,内卫的‘战损率’就超过了一成,这简直比边塞军镇还要凶险的多!
于是此后数日间,衙门里人心动荡、谣言四起。
尤其是西跨院里的内卫,虽然还不敢明着违背上面铺排下的差事,但偷奸耍滑磨洋工的行径,却是蔚然成风。
就连对白莲教匪的审问,也因此陷入了停滞当中。
…………
十月十七,午后。
麻贵挑帘子进了值房,就没口子的抱怨起来——今儿又是三天一次挂号抽签日,而且正巧轮到他去主持现场秩序。
相比于最初的盛况,眼下来参与挂号抽签的人,已经明显减少了许多。
所以麻贵原本也没当回事。
谁承想去了东四牌楼之后,就接连不断的生出事故来,害的他东奔西跑,却是摁倒葫芦起了瓢,忙的是不可开交。
“那些驴入的狗东西,分明就是故意给老子难堪!”麻贵咬牙切齿的解下腰刀,往书桌上重重一拍:“这要搁在我们宣府,早该拖出去杖责八十,打死勿论了!”
他这话里的大有抱怨之意,源头更是直指监正白常启。
说来白常启也着实让人失望。
最初虽然偏保守了些,却也算勤于政务。
可最近几日,他却放着衙门里的动荡不闻不问,跑去给严家父子摇旗助威了。
“大人。”
王守业正待宽慰麻贵几句,一旁吕泰便忍不住探问道:“这小阁老夺情的事儿,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若监正大人再不来拿个主意,下面那些丘八怕是都要造反了!”
这王守业上哪儿知道去?
打从严嵩主动奏请,希望儿子能留在京城守丧尽孝,顺便照顾自己之后,朝堂上就生起了一场骂战。
正方表示严阁老劳苦功高,现今垂垂老矣,不愿与儿子久别也是人之常情。
何况这也不是真要夺情,而是让严世蕃去职丁忧后,不必急着返回原籍,只需就地在京城守孝罢了。
反方表示朝中官员丁忧,一向都是要回家守孝的,除非是依律夺情,否则又怎能单独为严世蕃破例?
而若是夺情的话,那便该出自上意才对,岂容得严嵩越俎代庖?
双方一连争执了几日,严党虽然党羽众多,又不乏重量级人物,但这事儿严嵩父子确实做的不妥,因此反而落在了下风。
白常启作为严党新锐中坚,这时候自然要为恩主冲锋陷阵,便也顾不得衙门如何了。
党争误国啊!
偏督管李芳这几日也不在,听说是奉命主持品鉴仙丹去了。
而张四维还在沧州留守。
以至这堂堂山海监里,竟连个拿主意的都没有!
也难怪那些出身锦衣卫的**,会越来越有恃无恐了。
“崇秩兄。”
三言两语打发了吕泰,王守业寻到对面的书桌前,抄起那柄颇为沉重的单刀,递还给麻贵道:“你就别在这皇帝不急太监急了,走,咱们去送一送汝契兄。”
麻贵原本还阴沉着脸,听到‘汝契兄‘三字,登时哎呀一声惊呼,拍着脑门自责道:“怨我、怨我!光顾着和那些狗东西置气了,险些把正事儿给忘了!”
说着,一把夺过那单刀,利落的挎回腰间,扬手道:“走走走,咱们直接去东便门——因要和人同行,汝契兄便约咱们在城门左近汇合。”
一路无话。
却说两人匆匆赶到了东便门附近,远远瞧见几个将官模样的,正聚拢在一处说话,他们就待驱马上前,看看内中可有李成梁父子。
谁承想斜下里却突然杀出一骑,险险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可是王守备当面?”
就只见来人在马上拱手抱拳道:“在下陆景承,久仰王守备大名,今日一见实是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