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师傅,让白总喝红酒,行吗?”李春媛看着杨维涛说,“这是五十二度的酱香型,又辣又绵,白总还小。”
敢说自己老板还小?
按杨维涛的人生经验,助理表忠心,酒桌子上挡酒就是。
你这直接不准老板喝白酒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她姐。
“哎呀!”杨维涛作恍然大悟状,举着的酒瓶子立刻就收了回来,“李助理说的是,白总,都一样的。”
“没关系。”白金笑了笑。
但很快,她那笑容就像一杯热水放进液氮一样,瞬间就凝固了。
在她眼里,李春媛这行为完全不是一个职业秘书应该出现的,说是重大失误也不为过。
她这样子,让桌子对面的客人怎么想?
怎么着?你媛姐看着人家是三个厨子你就敢这么说话?看人下菜是不是太明显了一点?
意思人家要是季帆云这类人,你家白总就什么酒都得喝是吗?
“不好意思。”白金说,“杨师傅,我去一下洗手间。”
话到这儿,还是给李春媛留了脸。
她拿着自己的小通勤包站了起来,为了这顿晚宴,本来是白色的花边七分袖衬衣配着黑裤子,耳朵上只有一对小小的白珍珠耳钉,原本一派平易近人的女职员装扮。
这下给助理搞得,冷厉得怒气一点收不住。
夏鱼和小婷看着人总裁这‘高端局’,生怕说错话,只能把目光落到媛姐身上,疑惑地看着,不敢动,不吭声。
杨维涛则说了声,“白总你慢点。”
“好的,谢谢。”
李春媛肯定不能在这儿等着,老板不需要明确告诉她让她跟着去卫生间。
于是她留下一句,“我也去一下。”
跟着前面走路带风的白金就去了。
“妈呀。”
夏鱼看着小婷,小婷也看着夏鱼。
“长见识了。”夏鱼说,“原来总裁发火是这样的,比我以前老板厉害到不知哪里去了。我们以前老板发火跟耍无赖似的,这白金姐,不怒自威啊。”
“我也是啊。”小婷说,“虽然知道是在冲媛姐发火,但还是,连空气都冷了的样子。”
杨维涛则呷了一小口酒说,“酒是不错。”
“师傅你不讲讲?”
“讲什么啊?”杨维涛说,“媛姐这得罪老板的客人啊,老板当着我们的面训助理,给我们面儿啊。”
小婷说,“好像懂了。”
夏鱼则说,“明白了。”
“刚刚李助理表情就奇怪,”杨维涛说,“估计心里有事。她这么办事,很容易让客人觉得她是老板的嘴替,表面上是她不让白总喝酒,客人可能会以为是白总授意的。如果白总借坡下驴的话……”
小婷叹了一声,“真是复杂。”
“不复杂,呵呵。”杨维涛继续说,“需要应酬才能赚钱的行当都这个样子的,又不是所有的钱都需要这样小心翼翼的应酬才能赚。我看当厨子就蛮好,做饭给人吃,赚钱自己花……是不是,小夏师傅?”
他拍了拍徒弟和夏鱼的肩膀,把气氛放松了下来。
“我在想,”夏鱼说,“怪不得我爸当初不让我去干销售。”
杨维涛继续拍着他的肩膀,“你爸可真是宠你。”
是的,爸爸虽然总是毒舌揶揄他,但总是悄无声息地,让夏鱼觉得这个世界就算天塌了,爸爸也能给他顶着。
忽然就热泪盈眶了。
“哎哎,瞧瞧,”小婷说,“你这六尺大汉怎么眼睛进沙子啦?”跟着就递给他两张纸巾,“擦擦,快擦擦。”
夏鱼的爸爸夏东又高又壮,夏鱼的妈妈于海霞又矮又瘦。
爸爸一米八几,妈妈一米五几,夏鱼小时候不觉得,现在想起来,他俩年轻的时候会不会就是一对反差萌?
想着想着,又傻子似的无声微笑起来。
小婷和师傅看着他,对视一眼,脸上浮起感同身受的喜悦,不说话,不评价。
……
卫生间里,李春媛抿着嘴半低着头。
白金抱臂昂着头,横眉似剑盯着她。
她看了看手表,“朱老师还有三分钟开始上菜,给你个解释的机会,媛姐。”
“对不起,白总。”李春媛不解释。
“请你解释,否则明天去后勤罗大姐那儿报到。”她发现李春媛的脸动了一下,又补了一句,“我看刘敏手下那个程佳涵就不错。”
“我……”李春媛知道白金向来是说到做到的,心里犹如坐完了一场过山车一样,这会儿才慢慢平复了下来,时间还剩两分三十秒。
“白总,我也是当妈的人。我儿子今天下午忽然发烧到四十度,这大秋天的,外婆宠孙子,老给他吃冰激凌。应该是吃坏了。你才二十六,别这样喝酒,行吗?”
白金脸上的剑锋终于松动,但仍旧抱着臂,“你可以在大多数时候提这个建议,你现在这是什么行为?让客人以为是我授意的?让人以为是我白金表面客气实际虚伪,看不起他们?你是你儿子的妈,你不是我的姐。”
“对不起,白总,我脑子短路了。”
白金叹了口气,“这次算了,理解你当妈的人。但我也没办法了,只能回去喝白的,这锅,你给我背着。”
李春媛自知自己脑子短路,好心办了错事,心里难受。
白金却从通勤包里掏出车钥匙,“儿子在医院是不是?”
李春媛点点头,“是的。”
“开我车去吧。”白金把钥匙递到她面前。
李春媛迟疑了片刻,接了,毕竟白金从来不会假客气。
“你就别回桌子去了,”白金说,“一会儿我帮你解释,你路上慢点。”
“一会儿你怎么走?”
“江海市能找不到车走?”白金嫣然,“我看你担心儿子,脑子已经彻底短路了。病在儿子身,痛在老妈心,是吧?快去。”
说罢,白金转身就先出去了,头也没回。
李春媛感动,看着白金消失在拐角,她也行色匆匆地下了楼,出了店门。
要命,上午还好好儿的,下午就烧到四十度。
那边白金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还有一分钟上菜。
桌上三人看着她回来时,脸上的凌厉已经不见了,当然媛姐也不见了。
夏鱼小声说,“莫不是直接把人开了吧?”
小婷小声回答,“你别把人想得这么坏吧。”
白金笑盈盈回来落座,马上就解释道,“不好意思,媛姐儿子病了,说话有点跑火车,我自罚一杯。三位师傅,绝对没有看不起你们的意思。”
说完,她自己把另一瓶白酒开了,往自己杯子里倒了一杯。
然后敬了一下,猛地就灌了下去,一杯至少有一钱,真是一口干,三个人都来不及阻止。
“哎,人之常情,”杨维涛赶忙说,“白总,李助理也是心急,想着自己儿子,还在替老板着想,也是好员工。”
“是呢,”白金笑笑,“这我白的已经喝下去了,再喝红的那不就更惨了?就喝白的吧。”
众人笑了笑,没有办法,只能如此。
杨维涛看着眼前的杯中酒,琢磨了一下,心说,少喝点,看白总那面相,也像是个有胃病的。
正在这时,朱老师带着他的徒弟和服务员过来了。
他注意到少了一个人,不过故意略过了这细节。
首先放在桌上的,是一份炒饭,米粒金黄又晶莹剔透,粒粒分明的,几样海鲜粒和青豆火腿则散落其中,“扬州炒饭,金包银做法。”
然后是一样开胃佐酒的冷菜。
水晶一样的剔透白边,包着红润的带筋瘦肉,整齐的长方形肉片盛在古瓷盘中,除了几片香菜叶以外,没有任何装饰,两种蘸料在侧,一红一黑,红的想必是以香为主的辣油,黑的想必则是酸甜口味的蘸酱。
朱老师还没有开口,白金却先笑着抢了一个白,“夏月冻蹄膏啊!”
夏鱼看着盘中肉,在灯光下,那色泽真是无比诱人,淡淡肉香又丝丝入鼻,顿时又饿去了几分。
“小白总又开玩笑,”朱建华笑道,“肴肉罢了。”
“一样的哈哈,”白金笑了笑,“别处吃了,最多只能叫水晶肴蹄,朱老师你的手艺,我可偏要叫它‘夏月冻蹄膏’。”
“原来白金姐喜欢这个菜啊,”小婷说着就夹了一块放到白金碗里,“快先垫垫肚子。”
白金空空的胃里这会儿正在被酒烧,于是说道,“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白金夹着那整整齐齐的猪蹄肉,轻轻地就咬下去一小口。肉筋入口即化,瘦肉则立刻化了渣。
看似白切肉一般朴实无华,但烹制的滋味,尽在冷肉化开的那一瞬,清淡,而回味无穷。
她很喜欢这个菜,淮扬菜中最爱的冷菜,没有之一。
今天运气不错,朱老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