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眼底的光彻底熄灭,他沿着青石板路慢慢的向山下走去,济清望着男人逐渐消失的方向,双手合十握住佛珠,闭着眼默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傅随晏到访后的第六日,济清住持圆寂,皈依佛畔,寺内弟子为其主持丧仪时发现济清住持手中握有半截小柴胡,遵其遗言不塑金身,火葬后烧出一颗宛如珍珠般的圆形结晶舍利子,散发着淡淡药香。
庙中无不一人惊叹,遂即将舍利子悬于塔尖之上,以减天下灾戮。
傅随晏从济清寺回去之后大病了一场,他病的很重,接连高烧不退,沈家请了很多业界有名医生,都说是普通伤寒,却都不曾治好也不见好转。
沈俞一直在傅公馆照料傅随晏,男人有时烧的说胡话,时常喊着江晚的名字。
孟惊蛰自从傅仲绅离世后就鲜少露面,他只有在傅随晏病的神志不清的时候回过几次傅公馆处理大局。
傅家的人一度认为傅随晏病的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毕竟傅仲绅才离世不到一年,父亲离世带走儿子也是常有的事,族中长辈甚至已经开始为傅随晏盘算丧礼。
边西那边一直蠢蠢欲动,在隋宁呆了不久,孟惊蛰被迫返回,他临走前去见了一眼缠绵病榻的傅随晏。
男人在床上昏睡着,无法进食,只能靠输液来维持营养。
孟惊蛰站在房间里,直直的看着床上的男人,眉间一直紧拧着,他对傅家乃至傅随晏都有诸多怨恨。
他这人光明磊落,却也在心头默默咒念过傅随晏不得好死,特别是在江晚刚出事的时候,他甚至想把傅随晏一起送下去陪葬,但看男人如今病成这个样子,他忽然不想他死了。
让他活着,至少还有人与他一同分担痛苦。
沈俞拿着一瓶药走过来,掀起沉重的眼皮,和孟惊蛰打了一声招呼。
“他什么时候才能好?”孟惊蛰紧皱着的眉头,不得一丝舒缓。
“明天、后天,或者一直都不会…”沈俞摇摇头。
他们找不到病因,也不知道傅随晏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高烧不退,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他自身,等他自己慢慢好转。
孟惊蛰忽而叹了一口气,他径直的走到男人床边,锋利的眸子扫过呼吸微弱的男人,“我要走了,下次回来我不希望是为了参加你的葬礼。”
男人的话像一把笨重的砍刀,出乎意料的忽然砸在了地面上,一旁的沈俞被震的一惊。
果然还得是孟首长,言辞犀利,颇有一副不顾他人死活的美感。
昏沉了大半个月,傅随晏的病情忽然奇迹般的好转,他退了烧,气色也好上了许多。
他昏睡期间做了好多梦,梦到了很多人,乱糟糟的,像是多活了好些年,直到退烧后的好几日,还不是很清醒。
之后的生活与他生病前无常,不是工作就是在工作的路上,他将江晚名下的美术馆盘了下来,将她在清山和苏宅的画作都搬到了那里去展览,供人观赏。
他总是希望这个世界上多一个人记得她,这样他也不会感到孤单。
入冬之后,傅随晏出差去了一次池州,晚上在酒店呆的无聊,所以出去转转。
不知不觉的就逛到了一个夜市,池州的天气依旧炎热,尖尖的月牙挂在浅蓝色的天空上,窄长的石板路两旁都飘着雾绕绕的香气。
人来人往,异常喧嚣,傅随晏喜静,不爱凑这个被人群裹挟的热闹,他一个人在人少的路边慢慢走着。
男人被一阵糖醋排骨的叫卖声止住了脚,他猛然抬头,在一片喧嚣中看到了远处医院的一角,他恍然反应过来此处是几年前,他陪着江晚来过的地方。
只不过四时流转,如今这里已不是那时的光景,朴实的小吃街也逐渐变成了光怪陆离的夜市。
傅随晏的手脚不受控制的走到了那个熟悉的摊位前,几年过去了,他已经不确定这里到底是不是女人喜欢的那家糖醋小排。
“老板,一份糖醋小排。”傅随晏学着女人曾经的语气,对摊主说道。
“好的。”老板娘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向男人,当看到男人的脸时迟疑了一下,“帅哥,我看你有点脸熟啊。”
老板娘仔细的回忆了一番,“你是不是以前总陪你的女朋友来买我的糖醋小排?”
老板娘的食客很多,但是对傅随晏的记忆颇深,他是唯一一个不喜欢吃自己的糖醋小排,却每天还要买的人。
男人脸上拂过一丝惊讶,微微颔首,“是。”
见男人点头,老板娘颇为激动,笑意盈盈的问道,“你和你女朋友怎么样了?这都好几年了吧?你们结婚了吗?”
男人的心忽然被猛烈的撞击了一下,他心口骤然一痛,有些喘不上气。
“还没。”他堪堪说道,眼角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红。
“哎呦。”老板娘假装皱眉,对傅随晏笑嘻嘻的好声劝道,“怎么还没结婚呢?都老大不小了,该着急着点。”
傅随晏的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苦涩的轻声说道,“是啊,应该早点结婚。”
“对吧,阿婆是过来人,这男女的婚事不能拖,一拖准出岔子。”老板娘似乎没有察觉到男人微妙的情绪,依旧情绪高涨的给男人提着建议,“你啊,回去早点跟你女朋友结婚,这种事宜早不宜迟。”
“好。”傅随晏接过老板娘做好的糖醋小排,低声说了句谢谢,转身离开了。
他捧着手里的糖醋小排有些失神,不知不觉的走进了人群中,周遭的喧闹似是与他无关,他任由人群裹挟,将它拥簇到一个未知的地方。
天色渐暗,他被挤到一个不再拥挤的地方,旁边有一条浅浅的河道,溪流奔涌,河道旁矗立着一排供人小憩的石板凳。
手里盛放小排的盒子已经变得温凉,男人坐在河边的石板凳上,一只手托着盒子,一只手拿起盒子里的竹签叉起一块富有酱汁的小排肉,学着女人曾经的样子,放进了嘴里。
酸甜的酱汁在男人的舌尖淡淡晕开,一滴温热的眼泪忽然砸落在男人的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