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传庭微微一笑,转身扬长而去。
待走到宫门口,就要跨过那高高的门槛之时,孙传庭又收住了脚步。
他站定身子,转身看向秦王朱宜槵。
“哦,还有一件大事情,忘了告诉秦王。
秦王不是说,天启之前怎么样,下官狂悖,最好下场就是削职为民吗?
下官说的大事情,也是藩王旧制。
有明诸籓,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且不可参合四民之业。
所谓四民,就是士农工商。
下官没看出来,秦王府有遵循藩王旧制的地方。
下官下一步,会禀告圣上,恢复太祖成祖旧制。
由地方官吏代为管理藩王所有资产,包括田赋,商铺和各种高利贷的收入。
每年由巡抚衙门代收各种王府产业的出息,再转交给王府。
放心,秦王殿下。
到时候每一笔账目都是清清楚楚,下官不是贪官,绝对不会眛了秦王府的一文钱收入。
下官相信,圣上是会非常欣赏,也会非常支持,下官这种维持太祖旧制的做法的。
下官言尽于此。
秦王殿下,下官告辞。”
说完话的孙传庭,一甩袍袖,大步跨出门去。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咚的一声,接着就是咕噜噜,什么重物翻滚落地的声音。
此时孙传庭已经到了广场上,隐约能听到承天宫中乱糟糟,一片慌急的叫喊声。
“殿下,殿下,醒醒!
醒醒啊!”
“王爷,莫要吓老奴啊。”
“嚎什么丧,殿下还活着呢。只是气急攻心,一时晕厥了。
赶紧叫太医!”孙传庭听了一个大概,飒然一笑。
藩王也是一群可怜虫,嗯,特别有钱的可怜虫。
在引路小太监畏惧的眼光中,孙传庭走出了两重宫墙,一道护城河。
······
秦王宫外西门处,一直带着火铳队焦急等着东主的贾汉复,终于看见王宫的大门打开。
一个熟悉的身影漫步,出现在贾汉复的眼前。
“东翁。”
“汉复,别急。
有什么事情,回去慢慢再说。”
孙传庭的脸色如常,没有一点被撵出来的窘迫和愤怒。
那是,他刚刚把秦王给吓晕了,还是气晕了。
孙传庭和贾汉复两人翻身上马,火铳队也是骑马紧紧跟上。
现在的西安府城,无论是在内还是在外。
孙传庭都很惜命,只要出门都是一队火铳手跟着。
他不是真怕死之人。
他是知道自己干的事情,是多么遭权贵们痛恨。
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不共戴天之仇。
这陕西的权贵们,一旦有挑头的,串联起来,一家出十名家丁,就能拼凑个万人以上的军队。
到时候无论是小股部队偷袭,还是大部队直接在西安府城作乱,都能让孙传庭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可惜这些人心不齐,总希望别人冲在前面。
秦王倒霉了,剩下的那些权贵官宦之家,说不定还有幸灾乐祸,暗中支持孙传庭的。
这就是所谓的资产阶级软弱性。
嗯,错了,现在是封建社会,那就是半封建半资产阶级的软弱性。
这次孙传庭进入秦王宫,也算是头一次孤身一人。
之所以敢孤身一人,进入这戒备森严,宫禁重重的秦王宫。
那是因为孙传庭敢笃定,秦王没那个胆子,敢杀一个三品朝廷命官,即使他被这个三品朝廷命官,刺激得时时刻刻都想杀人。
秦王早就失去了血勇,唯有那些煊赫的王府建筑,还能有点震慑宵小的作用。
这样的情况,要是换成初代秦王朱樉,就不一定了。
朱樉就是再觉得,他孙传庭是朝廷的栋梁之材,是他标哥的王佐之才。
朱樉也会顶住压力,佯装情绪失控,一刀结果了孙传庭。
……
队伍过了东关正街,已经是车水马龙的闹市。
百姓们见了巡抚的马队,当地人已经熟知自己家的巡抚不喜坐轿子,就喜欢骑马。
百姓们自觉让出一条道路,离队伍近的百姓主动行礼。
离得太远的百姓,还是自行其是,各干各的。
热闹的街市并没有,因为巡抚马队的到来,而出现中断。
这也是孙传庭明文告示的要求。
他这个巡抚是要经常出外巡视的,碰上百姓们就是要他们磕头拜见,实在是太影响秩序和工作了。
眼看着队伍到了城南,离巡抚衙门越来越近了。
孙传庭这才重新开口。
“嘿嘿,汉复啊。
咱这大明朝的藩王都是属貔貅,铁公鸡的。
真是一毛不拔啊。
被本官的话都吓晕了,还是咬牙不肯主动出钱。
非要本官把孔方兄说出口。”
贾汉复看着自家东主神采奕奕,谈笑自若,骑着高头大马,春风得意的样子,他心里升起了一股无力感。
“东翁,学生不知您是说了什么,能把陕西地方上,尊贵至极的亲王给吓晕了?”
孙传庭笑意盈盈的眼神,瞥了一下自己的幕僚,感受到了这个杰出幕僚的一点小怨念。
也知道这个幕僚为什么会有怨念,无非是自己这个东主不听劝。
入主陕西当上封疆大吏之后,已经彻底放飞自我,无拘无束,恣意放荡了。
要是放在平时,孙传庭是不愿意过多解释的。
自己乾纲独断即可,身边人只需一板一眼,忠实执行就是。
可是今天心情高兴,这个贾汉复又是自己很欣赏的一个晚辈。
因此他笑着开口道。
“胶侯,可是对本官生了一点怨怼之情?
觉得本官行事草率随性,不懂得圆滑?”
这是孙传庭第一次,叫贾汉复的字。平时都是汉复,汉复地叫着。
贾汉复顾不上心中的奇怪,连忙在马上拱手说道。
“东翁,言重了。
学生岂敢对东翁有怨怼情绪?
学生只是觉得自己才疏学浅,有些方面实在是猜不透东翁的做法。
常常觉得不能胜任,东翁的这份幕僚工作。
为此而感到沮丧不安,这才让东翁错以为,有了怨怼的情绪。”
“呵呵呵,汉复还是有情绪了。
也罢,以后慢慢来,时间长了,你自然会明白本官,在陕西为官,为什么和在朝为官有这么大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