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恶,天地悬。
溟蒙视界间,闻小鱼只来得及看见那一抹缓缓熄灭的紫金眸光。
张玉山洒然一笑,就那么双手打开,躺在风中。
闭上眼睛,耳旁玄衣猎猎作响,像猛兽的心跳声,急促而致命。
与之呼应的是更大的破空声,枯骨巢木疯狂抽离地气,节节拔高,须臾间迎上了坠落的张玉山。
与此同时,底下的众人也终于看清了那是怎样的狰狞巨口正朝着张玉山张开。
蛊巢中空出一截深不见底的漩涡,是深渊的凝视、亡者的叹息,从蠕动的涡流里面渗出惨白的触手,一点点将从随风坠下的玄衣少年吞噬。
“这……”
申屠鹤颓然不语,传闻中蛊巢直通异界,自从上次鬲蛊祸乱之后,他就对巫蛊之事格外上心。
当年九州界空破裂之后,便是一方被后世称之为蛊母的蛊巢跨界而来,携带着异界之魂落成原、初、始三大魂蛊,也带来了最初的“巫”之传承。
眼下这张玉山落入蛊巢之中,又怎落得好?
不过也无所谓了,他们此刻被蛊虫包围,又好到哪里去呢?
还不如……
申屠鹤忽然站起来,捏了捏挂在脖子上的赤浑血珏,那困锁天地之术再是了得,也不过元婴境界,他这护命玉珏,乃是刑殿祖剑池上请过来的,区区元婴老鬼,根本挡不住。
陆垄韬的确挡不住了,休看他以筑基之身行元婴秘术,其实本为无越门掌门点化的一具化身,以一缕元婴神魂杂糅他人识忆而成,今次用过之后,便再无价值可言了。
受元婴神意驱使,他心中升起一股决然,纵然事态有变,但掌门所托还未完成,他还差最后一步。
咽下压在舌后的一枚绝命丹,他默认掐诀,以手指天,溟蒙昏日中有一缕亮光引下,魁罡九锁第五秘发动,阙落长星,同时最上空那皁色大纛也受到牵引,一个倒卷,裹挟着黑风直落而下。
闻师姐此刻也回复几分气机,想要阻挡,又被那图癸道人拖住。
“都给我去死吧——”
陆垄韬在心中嘶吼,此刻他浑身被笼罩在清光之中,如汤沃雪,整个身子俱被消融成灰丝缠绕在一枚金锁之上。
此乃无越门掌门一缕神魂所化,混杂周天阴煞之气,再入内吞噬众弟子之后,便能以蛊巢打通的地气幽路寻到地魁罡煞所在。
金锁掠起一道明光,直落龟山神印之上,那固若金汤的神印仿佛纸糊的一般,顷刻间咔嚓中断,震得底下一众弟子胆寒心碎。
天上的图癸道人皱起眉来,此前掌教交代,只是以筑基尸傀拖住圣灵弟子即可,可眼下这动静,绝非一介筑基修士能弄出来的……
未等他想明白,忽然心有所感,忙扭头回望。
天际似有一线亮色由远及近收束来去,离得近了,有荡气排空之声喧豗而至,入目皆是紫气熏蒸,顷刻间弥散开来,化作一十八枚小巧灵剑围住外场。
“阁下……”
图癸道人有些汗流浃背,来人紫气堂皇,气机渺远,他甚至看不清是何面目,只见得从紫光当中走出一道人影,身量极高,发髻高挽,唯一可见的是此人耳垂之下挂着两枚耳环,一紫一金,却有一拳大小。
更为让人侧目的是两枚耳环之上还各自抓着两只飞禽,紫环里面住着一头玄凤鹦鹉,金环里面则是一只纯白鸦类。
不待他开口说完,那人扫目过来,他只觉心中一紧,随即灼热之感自神魂深处席卷而来。
不知不觉间,他竟被一枚紫剑透穿,不仅是尸傀落成飞灰,神魂也化作燃料,一时间紫光大盛,一十八道灵剑直奔那金锁而去。
与此同时,万里外的一处地宫内,自一具金色棺椁里坐起一名玄衣道人,感受着神魂深处的一缕灼热,他眉头紧蹙,思忖片刻后,化作一道金光往北边去了。
煊灵境,崖村。
在那紫气到来的前一刻,蛊巢仿佛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股绝强的吸力抽动着地气,将张玉山一整个囫囵吞下,随后宛若地龙翻身般,又钻回地底,只留下深不见底的地洞。
而那潮水般翻涌的蛊虫也停止了侵占虎狼兽尸的行动,大风卷地似的带着尘土溜进了地洞之中,泥沙俱上,瞬间平填了深坑。
紫剑与金锁相接,天雷同地火互拼。
那紫光道人纵然不是剑修,也当是剑中大家,一十八道灵剑气机首尾回衔,这是剑光分化之法,不光如此,剑啸如雷、剑气激电,这分明是剑气雷音之术。
剑道两分,雾化入微,虹化成势。
剑光分化乃是剑气已入神形所得,非得闲之辈不可以将剑气打磨至此。
而剑气雷音则是“快”字当头,无有汪洋剑力不敢催发雷音,因为剑出无悔,至死方休。
两门剑中秘法,一个精微,一个浩渺,剑修之人,最忌首鼠两端,是以一剑走到底,不入虹化,便是雾化。
此二者不说是水火不容,也是方圆难周的存在,眼下这人竟然同时驾驭虹化与雾化剑术,实难想象是怎样的天纵之才。
不过此刻金锁全凭本能行事,并不去管他是剑修还是其他,只一个劲儿地俯冲过去。
此刻众弟子已经被金锁的气机摄住,俱失去了意识,但内息如常,并不去触发那生死护道之物。
见金锁去势不减,那紫光道人伸出素手,捏了一个“止”字诀。
剑光晃动,一十八道灵剑迅速合一,各自首尾相接,落成一道剑圈,径直将那金锁箍住。
四下一瞬间定住了,那金锁咔嚓两声,自当中冒出一股黑烟,化作利箭直往那紫光道人命门上攒射而去。
“嘎——”
一声突兀的鸦嗓忽然掐住黑箭的咽喉,让它一下子没了声响,在半空中颓然地消散了。
与之一起消散的,还有漫天的血煞星光,笼罩四方的浓雾散去,只留下那一面皁色大纛,似是一件灵宝,还泛着亮光。
紫光道人也不去看它,只低头望着地上,踢开表层的浮土,底下竟又是坚硬的山崖,仿佛那破土而入的蛊巢只是错觉而已。
“来晚一步。”
她淡然开口,可是此间再无第二人醒着,但仍有一个声音轻道:
“还不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