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一切以后,上官文远如释重负地蹲坐在石砌的台阶之上,神色复杂地望向高远处那逐渐昏黄的天色。
这一刻,他的心里除了有大仇得报的欣慰,还隐隐地浮现出些许世事难料的感伤。
这难料,是难料他曾经打伤一只鸟都会自责不已,如今却变得哪怕杀死一个人也不会多做犹豫。
仇恨,让他变得残忍,让他不复天真。记忆里那个会在开心时流露出纯净笑容的少年,恐怕只能活在记忆里了。
是谁毁了他呢?是害死他父亲的林崎?还是根深蒂固的恨意?
是谁呢?
上官文远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
林崎,被毒死在柳轩阁里了。
此消息一出,众人哗然。
然而,在吃瓜群众们茶余饭后议论了一段时间之后,此事的热度也就自然而然地降了下去。
由于找不到加害人,负责巡捕的官员也只能草草结案。
没过多久,冯镇长就派了新的亭长上任。而那些关于林崎的着名事例,便也被浓缩成了地方志里的几行笔迹。
不过是死了一个人而已。
百姓里纵然有为此唏嘘不已的,时过境迁后,依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江呈镇也终究还是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只是每年九月十五的傍晚,上官文远都会望一望那又高又远的天。
“相公,家里的米酒不够了,你去集市打五两回来吧。“
厨房内,李柔儿用木勺捞出了锅里的鸡翅,放入瓷碗中备用。
此时,上官文远正坐在堂屋的木椅上发呆,过了一阵才缓过神来。
“哦,知道了。“
如今,上官文远已近而立之年,李柔儿是他三媒六聘后娶进家门的正妻,两人育有一女。
他的娘亲杨七月在去年的夏秋之交时受潮中风,死在了某个风雨飘摇的夜里。这一家便只剩下他们三口人,简简单单,安度余生。
上官文远并没有继承父亲的衣钵,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大夫。而是将医馆翻修成店铺,做起了药材生意。
一切都是那样的平淡,仿佛从未有过任何波澜。只是偶尔,当年那些触目惊心的情景仍旧会在他脑海中浮现。
趴在塘边的父亲的尸体,倒入壶中的剧毒的砒霜……还有闯进林崎家中的数次大闹,还有敲响衙前堂鼓的一阵怒意……
有时半夜会突然醒来,要么是梦到林崎降临至他的床前,要么是梦到林崎掐住了他的脖颈,要么是……
总之,只要梦到林崎,梦境里的场景都会格外沉重压抑,而林崎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庞也会因为歇斯底里而变得扭曲。
这样的梦,对于上官文远来讲无疑是种折磨。本以为只要替父亲报了仇,便再也没有遗恨,从此一了百了。
谁承想,林崎已逐渐幻化成了他的梦魇,每隔十天半月便跑来一扰。
即使他多次尝试服用有助于安眠的药物,那些关于林崎的噩梦,依旧阴魂不散。
或许,就是林崎的阴灵在此盘踞,千方百计地让他不得安宁。
哎,冤冤相报何时了呢?
上官文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握紧了装有米酒的藏蓝色玻璃瓶。
“叫你跑!叫你跑!“
人来人往的集市门口,一个年逾四十的中年男子,正对着一个布衣银钗的妇人拳打脚踢。那妇人被揍得满地打滚,身上的衣裙好几处都有破损。
“爷,别打了!再打就死了!“
妇人哀嚎着求饶,看上去十分凄惨。可男子不但没有要放过妇人的意思,反而顺手捡起墙边的扫帚照着她狠狠抽打。
周围的看客中,有于心不忍的,试图上前劝阻,却被那男子凶恶地用扫帚驱赶了回去。
“再打就死了呀!爷!“
妇人的嗓音已变得嘶哑,听上去十分凄凉。
正从集市出来的上官文远见到这一幕,不由得怒从心起。尤其是妇人口中的“死“字,更是击中了上官文远心里的痛点。
眼前男子凶神恶煞的模样如同一只恶狼,而那个被揍得叫苦连天的妇人,就是恶狼咬中的绵羊。
“那我就打死你!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跑!“
中年男子瞪大双眼,举起扫帚对准这妇人的头颅劈了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上官文远冲到了中年男子的身后,一下就用装满米酒的蓝瓶砸中了施暴男子的后脑勺。
殷红的鲜血流了出来,男子颤抖着转过身,想要看清楚是谁突袭的他。
就在他即将瞄中上官文远时,他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可谁承想,这一昏迷,他就再也没醒。
上官文远也以故意杀人罪被关进监狱,秋后问斩。
本以为,毁去了杀害林崎的证据,余生就会安枕无忧。
可谁承想,集市门口的一场暴力,又激发了他行凶的冲动,他终究,还是要逃不出这悠悠法网。
想到这里,上官文远闭上眼睛,发出了一声叹息。
就算少一个他,这世上的不平之事也还是不会因此而减少。
他奔赴刑场,也不过在于偿命而已。
更何况,那两个人,本就该死啊!
浓重的戾气涌上心头,上官文远蓦地睁开眼,双眼已变作骇人的血红。
“哟,火气不小呀,是要把这座牢房都拆了吗?“
一阵紫色的光晕飘荡至他面前,待上官文远反应过来时,一位身着海蓝色绣暗纹绸袍的俊郎男子已出现在他面前。
这男子的长相近乎完美,好似天地未分之际,散落在寰宇间的一块美玉,整体的构造与比例都流露出浑然天成的和谐之感。
只是不知为何,这男子浑身散发出一种深渊般的危险气息,仿佛是暗夜里以人类为食的妖魔。只要多看一眼,神智就会被勾了去。
“你是谁?怎会出现在此?“
“我是魔帝元琛,此番来人间闲逛而已。是你的戾气……把我引到这里的。“
说罢,元琛玩味一笑,一双眼陡然变作深紫。
“呵,反正我也是个将死之人了。这戾气,很快也会随着我的灭亡而烟消云散了。“
上官文远躺回到床榻间,自嘲地嗤笑了起来。
“如果我能带你离开这里呢?你的戾气很浓厚,是我保存魔器的绝佳养料。
如果你能在我的手下做事,我定然不会亏待你。”
说话间,元琛的右手中幻化出一团紫火,熊熊燃烧的火焰映亮了他的脸庞,绝美中带着些许诡异。
“此话当真?“
一听说能离开这里,上官文远激动地坐了起来。
“当真。”
元琛神情慵懒。
“好,我跟你走!“
他翻身下床,坚定不移地站在了魔帝元琛的面前。
元琛挥动右手,将那跳跃的紫火焰化为了一面光屏,二人被覆盖在光屏里,顷刻间便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