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皇宫后,菡邕发现,整座幽都已乱得不成样子,妖怪们跑的跑,散的散,有的还趁乱抢夺起别家的宝物,引发了一阵又阵的战斗。
菡邕紧搂住一脸惶恐的孩子疾速飞行,希望能逃离妖兵作乱的范围。她就这一个孩子,说什么也要护他周全。
等出了幽都,母子俩一路南下,朝着那烟雨蒙蒙的江南奔赴而去。
菡邕的师父在吴州宜兴做点生意,名下经营着两家客栈和一座酒庄。她打算暂时先投靠在师父那里,让孩子和自己得以安宁。
本以为可以顺利无阻地到达宜兴,可才出青藏高原没多久,就被叛军首领妖猫王用千里眼发觉,派遣出一众妖兵追赶了过来。
母子俩一路逃亡,好几次都险些被妖兵捕获。
后来,是菡邕耗费了一颗珍藏已久的丹药,复制出和他们母子相同的形体,引得妖兵纷纷往西方追去,他们这才惴惴不安地继续南下。
没想到,刚赶了两天的路,妖兵又追了回来。这次仍旧是妖猫王,他虽远在幽都的皇宫,却还是用千里眼识破了菡邕精心编织的幻术,隔空现出影像,勒令妖兵们原路返回。
这次,妖兵的追赶越发激烈,菡邕带着孩子没入山林深处,躲进了一个不为人知的洞里。
为防止妖兵发觉,菡邕在洞口设了结界。她盼望着妖兵搜寻无果会尽快离去,也担忧着终被发觉后生死难料。
今天,没被发现,是安全的。可明天呢,明天,还能好好地从日出待到日落吗?
在这种焦虑又迷茫的心情中,她不安地度过了几天。
方才,她和那群怪鸟纠缠,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想来引发了妖兵的警觉。此处已不是久待之地,要早点带着孩子离开才是。
想到这里,菡邕将孩子背了起来,用布条将他牢系在身上后,打开结界向外飞去。
可刚出洞穴没多久,眼前的光线就变得昏暗了起来。菡邕错愕地抬起头,只见一大片妖兵已气势汹汹地盘踞在了高空中,就等着她自投罗网。
“再挣扎也是徒劳,你大限将至,还是乖乖受死吧。”
为首的那个妖将捏紧了手中的铜链,一甩手发出一记流星锤,无情地冲着菡邕砸了下来。
菡邕赶忙伸手幻化出银色光屏,抵挡住这沉重的一锤。但她也被那强烈的力道震得颠簸了两下,险些连同孩子一起从空中坠落下去。
妖将一声令下,妖兵们蜂拥着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这形势太过凶险,菡邕竭尽全力地大吼了一声,转瞬间就消失在了妖兵们的眼前。
妖兵们面面相觑,只觉得莫名其妙。与此同时,在百里之外,菡邕背着孩子凭空出现在了一片碧绿的草坪之间,猝然吐出了一口温热的鲜血。
方才,她启用的是鹰族首创的方圆瞬移之法,能在顷刻间穿梭至距离遥远的另一个地方。
不过,这些日子以来的逃亡生涯已让她心力交瘁,先前那只怪鸟发送给她的一缕毒气也开始隐隐作祟,她这才感觉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剧痛,呕血,也是由此而来。
经过方才的一番波澜,孩子已是疲乏不堪,吵着嚷着要歇息一会儿。菡邕没办法,只好扶着他在周围四处寻找落脚之地。
此时已接近傍晚,无边的天幕被霞光晕染,渐变的粉色霎是好看。
不远处,一片开阔的江面呈于眼前,澄澈的江水倒映出瑰丽的天幕,俯视远眺间,竟分不清何处是实像,何处是镜像。
这亡命天涯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菡邕担忧地看着身旁不谙世事的孩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仔细想来,命运真是件不可捉摸的事情。
原本,她只想安安稳稳地做个后宫宠妃,一辈子锦衣玉食,悠游自在。没想到的是,这珠围翠绕的富贵荣华竟突然间沦为了泡影。
那天妖猫王的铁骑如洪水决堤般冲入幽都,整座皇宫都陷入了末日般的战乱之中。镇守宫殿的禁军们奋力地挥动着银枪抵抗,负责侍候的宫人惶恐地收拾起包裹奔逃。
那天,也恰好是妖皇举办酒会宴请群妃的一天。妖皇夜峥和妖后容双并肩而坐,言笑晏晏,情深意笃。
菡邕则和其他的几个妃子分坐在两旁,要么啜饮着杯中的佳酿,要么咀嚼着美味的佳肴。
身着玫红色广袖长裙的舞姬们在厅内甩袖蹁跹,丝竹奏响的悠然乐声令人迷醉。
良辰美景奈何天,正当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美好的氛围之中时,一阵刀剑相交的争鸣声传了过来。
“妖猫王带着手下杀进来了!”
“快跑啊!”
……
不远处,此起彼伏的撕吼声接连响起,舞姬们纷纷慌乱地四散开来,妖妃们也吓得花容失色。
大势不妙,夜峥不假思索地冲了出去,容霜担心他的安危,也义无反顾地追了上去。
在这混乱的情形中,菡邕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的孩子。战乱的声音令人心惊,她逃也似地往自己的寝宫飞奔而去。
前不久还是钟鸣鼎食,其乐融融,到如今却成了生死难料,颠沛流离。不得不说,在命运的作弄下,一切挣扎都显得那样徒劳。
菡邕携着孩子坐在江边,观望着波平流静的江面,幽幽地叹了口气。
前两天,她从路遇的蜈蚣精那里听说了妖皇倒台的消息。夜峥与容霜斩被斩首示众,妖猫王狞笑着将玉玺刻上属于自己的烙印。
那个开创了一代皇朝的夜氏妖族,辛苦缔造出的辉煌政权也终究土崩瓦解。那些曾经对夜峥感恩戴德的妖怪们也纷纷受制于妖猫王的淫威之下,听从他呼来喝去。
旧朝覆灭,新朝崛起,战争的残余被清扫处理。太阳照常升起,新任的妖皇坐在銮殿的金椅上,众臣朝拜,山呼万岁。
光辉成就的背后,是尸横遍野,是流血牺牲。那个掌握了最终胜利的赢家,是踩着骨骸与血迹,才一步步地走到了权利的制高点。
谁还会在意败者的痛哭呢?
联想到自己和孩子未来的命运,在不安与迷茫中,菡邕疲惫地睡了过去。
只是这一睡去,她就再也没醒。
“母妃,起风了,我们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躲吧?母妃,母妃!”
孩童急切地摇晃着菡邕沉睡的身躯,却不见她有任何反应。
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孩童颤抖着用手指去探测菡邕的鼻息,她已没了呼吸。
“啊!”
孩童一声惊叫,睁大眼跌坐了下去。
死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不可置信地继续上前,再次晃动起他母妃的身躯。此时的她已了无生机,在剧烈的晃动之下,一道猩红的鲜血自嘴角流下。
在她惹动那群怪鸟逃走后,那一缕钻入她体内的墨绿烟气,蕴含着致命的毒气。
这本是慢性毒,三日之后才会发作,可先前她情急之中启用方圆瞬移,加速了毒性的发作。
于是,就在她昏沉睡去之后,就在她坠入梦中之时,那蚀骨的毒性便弥漫至她的全身,无情地将她送入了地狱。
一阵气势如虹的虎啸声传了过来,似乎是成群的妖兵正在逼近。
孩童抹了抹眼泪,将菡邕的尸体放平,虔诚地磕了三个头。他不舍地望了母妃最后一眼,又扭头看了看妖兵追来的方向,随即咬咬牙,拼命地朝着相反的方向飞速逃去。
“坠叶飘花难再复,生离死别恨无穷。”从此以后,他无父无母,四海为家。
注:“坠叶飘花难再复,生离死别恨无穷。”摘自《悼长孺其四》,明,丘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