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一个人若是临近生辰,定然是会十分高兴的,但大齐的皇帝陛下却是不然,相反地,这几日他只觉越发地狂躁,只因在上次祭祀之上,百名孩童坠入地洞之中了无音讯,他没了可以作为药引的心头血,再加上现在服用的药药性越来越差,头疾发作地愈发厉害了。
皇帝一头疼,就特喜欢砍人,似乎只有见到血的颜色,才能够刺激到他的大脑皮层,让他可以感觉稍微好受些。
除了砍人缓解头疼之外,皇帝还喜欢看苏念的魔术表演,因为在神奇的魔术中,他的眼睛与脑袋的精神一直很集中,只为了寻找出魔术的破绽,也因此可以暂时忽略掉头痛。
也因此最近苏念在皇宫虽然没有被册封什么官位,但只要是个明眼人都能够看得出来,这苏念受宠的势头,是要直逼九千岁祈高本了呀偿。
但奇怪的是,向来眼里容不得沙子的祈高本竟然默许了这样的趋势发展,这便不得不让一干的大臣们猜测。
苏念是端王姬桦泽送进宫来讨好皇帝的,而今她显然是得到了皇帝格外的宠爱,而祈高本的默许是不是就代表着,一向在太子与端王之间态度摇摆不定的祈高本,终于决定要将这赌注押上了?
如此一揣测,有些按捺不住的臣子已经开始偷偷地倒戈,偏向了端王姬桦泽,一时之间使得端王在朝堂之上水涨船高,足足将太子姬弘宇给比下去了半个头。
在临近皇帝寿诞之日,苏念照常为他表演魔术,临了皇帝又觉得头疼地厉害,连膳食都用不下了撄。
原本应该在此时退下的苏念却难得地没有走,皇帝有些奇怪地看向她,“怎么,你还有什么绝活要表演?”
“小人近来看陛下饱受头疾之苦,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其实小人幼时也曾学过医术,其中属针灸最为拿手,但后来小人想想,宫中有那么多德高望重的御医在,小人若说自己会医术,简直便是班门弄斧。”
皇帝可不管她到底是不是班门弄斧,一听她竟然还会医术,立时便起了兴致,“你会医术怎么不早些说?你说的针灸是专门用来治什么的?”
苏念低眉顺眼地垂着脑袋,在听到皇帝的问话之时,沉默了会儿才道:“小人的祖父曾对湿寒、头疾脑热多有研究,他的医术在乡里也是名噪一时,但是自祖父去世之后,这套针灸之术便是连小人的父亲也学得不精,小人虽然自小跟着学,但是……”
“这个无碍,你只需说说你祖父可总用这套针灸术治好过如朕这般患头疾多年却久治不愈之人?”只要有那么一丝丝的希望,对于渴望摆脱头疾的皇帝而言,都是如救命稻草一般,抓住就不会轻易松手。
面上露出犯难的神色来,“小人是可以一试,只不过……”
这欲言又止的模样,显然是很为难,见她这幅模样,祈高本在一旁不由蹙起了眉梢,开口道:“陛下的龙体岂是可以随意尝试的,若是一时失了手,十个脑袋也不够你砍的。”
听到这话,苏念面上立时便假意地露出了惊恐之色,跪在地上直道:“小人只是担忧陛下的身体,今日才会有此一言,还望陛下饶恕!”
对于祈高本的忽然插嘴,将苏念吓了一番,皇帝有些不悦,但毕竟身畔之人是他宠信多年的太监,不悦之余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侧过身去,笑道:“既然你如此关心朕的身子,为表忠心,你便先替朕试一试吧,看看效果如何。”
心下一惊,作为待在皇帝身边多年的祈高本而言,他早已将皇帝的心思摸透,否则也绝不可能在只有二十余岁便爬上了司礼监一把手的位置,除了踩着师父的尸体之外,他自个儿的手段也是不可忽视的。
所以他此刻很明白,若是他表现出害怕一面,而找理由推脱的话,皇帝定然会大怒,进而让他数年来在皇帝心中建立起的信任顷刻间崩塌。
这一点,是他决计不敢冒险的。
想此,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依旧低眉顺眼,装作与自己丝毫无关的苏念一眼,才回道:“为陛下效劳,是奴才的福气。”
皇帝大笑,对于他的回答满意地不行,冲着苏念招了下手,“起来吧,择日不如撞日,便在今日让朕见识一下你祖传的针灸之术到底效果如何。”
能够让权倾朝野的九千岁作为自己试验的对象,苏念显然是这多年来的第一人,但她却并未露出丝毫的害怕之色来,反而是笑着看向了祈高本。
准备好一切所需的东西,苏念指了指初初搬上来的躺椅,笑道:“麻烦九千岁放松躺上去。”
祈高本眸色如潭,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便照着她所言躺了下去,她抽出了根细长的银针,在他的眼前晃悠了一下,半眯起了眸子,话音低低中透露着几分诡异:“九千岁可知晓,若是在针灸之时,施针人一不小心扎错了穴位,会是如何?”
“神经错乱,还是全身瘫痪?”这话自祈高本的口中脱出,像是在道着再普通不过的话一般。
苏念不由笑了,甚为钦佩地说道:“九千岁真是好胆量,对陛下更是忠心耿耿,怨不得陛下如此信赖您呢。”
这一点,祈高本向来很懂,身在皇宫,在尔虞我诈中若是没有冒险精神,注定一辈子都只能屈居人下,他既然能走到今日这一步,便早已无退路,若是想要永葆荣华,只能披荆斩浪地往前走,决然不能回头!
银针扎在肌肤之上,其实并不是很疼,而且苏念的手速虽然不算快,但也没有半丝的抖动,一个施针,一个被施针,两人都表现地极为淡定,反倒是站在一旁看的皇帝极为紧张。
毕竟这可是关乎他的头疾能够彻底痊愈的机会,不论这个几率有多么地小,他也得竭尽一切机会抓住了。
收回最后一枚针,大摸是过去了两个时辰左右的功夫,别说是苏念,便是连祈高本都忍不住舒口气。
“九千岁,您现下感觉如何?”眨巴眨巴眼眸,苏念表现出十二分的讨好之意。
无视她的目光,祈高本便想要站起身来,但不过站到一半,身子便是一阵前所未有的酥麻,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便向前栽去,幸而苏念动作够快,搀扶住了他,“九千岁是否感到下半身发软,无法直立?”
“是针灸失败了?”一听到她这般问,在一旁看得紧张的皇帝赶忙问出了心中的困惑。
苏念朝着他笑了笑,“陛下且放宽心,若是小的失败了,那么方才九千岁可是连半丝力气都使不上,又怎么可能站到一半才倒下呢。”
“那我为何现下提不上力气,难道这针灸之术有后遗症?”虽然在施针之前祈高本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若是真的造成了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他的眸底暗了几分,凉凉地落在苏念的身上。
寻常人若是被杀人不眨眼的祈高本以这般阴森森的目光注视着,想必已经吓得腿软了,但苏念显然又是例外中的例外。
她非但不曾有半丝的恐惧,反而微笑再微笑,笑容简直是温柔无害到了极点,“有没有后遗症小人还真不该说,但即便是不怎么懂医之人也该明白,针灸所扎的每一个穴位,都是与身体各处息息相关的。
毕竟九千岁您身体康健,并未有什么头痛脑热的,所以方才即便小人施针时的力道小了些,但难免还是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些伤害,不过想来也不会印象太久,或许回去睡一觉便好了。”
也许?祈高本的眼底泛起不可言喻的寒意,但在表现上还是控制地相当好。
“若是九千岁因为这次施针而造成了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相信陛下绝对是会让九千岁后半生过得衣食无忧,富贵荣华的是吧?”冲皇帝眨巴眨巴眼眸,立马便引起了皇帝的连连点首。
皇帝再三表示若是真有意外,必然会让祈高本后半生依旧享尽荣华富贵,而苏念在旁边听着,显是很高兴的样子,眉眼笑得弯弯。
由于试验的时间过长,等到收工已经接近黄昏了,所以苏念便选择第二日再来为皇帝开始真正施针医治,皇帝自然是一万个同意,临了还送了许多金银珠宝与她。
苏念高高兴兴地抱着一堆的珠宝退出了养心殿,不出所料才走出了没多久的距离,便被祈高本屁股后头的跟屁虫吴皓给叫了住,她应得相当痛快,没有半丝犹豫地便随着吴皓而去。
“九千岁找小人有何要事吗?”进了间富丽堂皇的屋子,一眼便瞧见祈高本躺在一张狐皮长椅上,半眯着眸子,直到她出声也没有撑开眼眸。
“你很有胆量,敢在爷的面前耍手段,还能笑得出来,你真的以为凭着陛下对你的那一点宠爱,爷便不敢杀了你吗?”话音很低,甚至可以说放得相当温柔。
就像是在说着什么甜言蜜语一般,一字一句却又清晰地令人发指。
微笑再微笑,苏念像是不懂装懂一般地眨了又眨眼眸,“可是小人却觉得,九千岁是很舍不得小人死的。”
倏然睁开了双眼,如深潭般泛着幽幽寒意的目光,直射向了她,“你可知晓,胆敢揣度我心思的人,会有如何的下场?”
“小人不敢,九千岁的心思是如何,小人从来不敢妄加猜测。”低眉顺眼,看上去没有半分的狂妄之意,可吐露出来的话却又是大胆至极,“尤大人为陛下所配置的神仙丸作用已越来越小,陛下头疾发作的时间间隔也越来越短。
九千岁日夜陪王伴驾,想来比小人要更加敏感些,自上次祭祀大典中百名孩童掉入地洞再无痕迹之后,陛下似乎对九千岁的信任有些大打折扣了。”
这句话无需苏念提醒,祈高本自然清楚地很,而这也恰是为何今日在接到苏念如此挑衅他地位的举动之后,他会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反而照着她所说而做。
“若是九千岁肯相信我,我定然会做得比尤大人更好,九千岁待在陛下身边多年,陛下对您的信任自然不会因为这一件事而觉得您不够忠心,但对于无法彻底治愈他头疾的尤大人,陛下怕是不会这么好心肠地想了。”
走近,直至他的跟前才缓缓停了下来,与他冰凉刺骨的眼眸相撞,没有半丝的畏惧,“说句大不敬的话,小人对于医理掌握地尚可,所以对于陛下的身体状况也算是比较了解。
即便我能够治好陛下的头疾,依照陛下而今的身体,怕是也撑不了几年。这不仅仅是我看到了,朝中上下的人心里都很明白,尤其是太子与端王。”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不知为何,在与眼前这个看起来瘦弱之人对视,他平日里威慑众人的气焰竟然完全起不到作用,随着她话音的娓娓而起,他竟然升起一种被此人完全看穿心思的念头来。
这种念头另他很不高兴,他最讨厌的便是有人能够看穿他的心思,若是放在平时,他定然会将这人给铲除,但……他忽而觉得,或许眼前的这个人,可以带给他意想不到的结果。
“对于皇位之争,九千岁一直处于置身事外的状态,不过小人却是觉得有些奇怪,为何太子与端王争了那么多年,都无法将对方彻底地打倒,呈现一边倒的局势?”
她的话中,隐含着呼之欲出的答案,但她的表情却又看着如此地淡定自若,像是方才那些惊人的话并不是出自于她之口。
见祈高本的眉头越蹙越高,苏念反是笑得灿烂,“太子好色,难有一国之君的典范,但他的背后站的却是纳兰皇后,有纳兰家族庞大的势力支持,若是太子继承了皇位,想来九千岁您的富贵日子也到头了。
端王虽未有太子这般的背后势力,但他显然要比太子有手段,而且他的手段还相当地高明毒辣,这一点与咱们的皇帝陛下十分相似,也难怪即便他只是个亲王,这些年来陛下对他的宠爱也不少于太子。”
一条一件,苏念都极为清晰地摆在了他的跟前,这些方面,浮在表面,对于在朝堂后宫中翻云覆雨的祈高本又如何会不清楚,但是……他着实是低估了眼前之人,不曾想到她对于朝堂中的势力竟然如此地清楚。
“依照端王的性子,若是他登基为帝,九千岁您往后的日子,怕是会比太子登基还要来得辛苦。如此一来,太子与端王这两个当今朝中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都被排除在外,那还剩下谁呢?”
随着苏念的娓娓道来,祈高本的眸底越来越冷,气氛已到了剑拔弩张的境地,似乎只要她报出名字来,他便会让她血溅当场。
“五皇子,姬致城。”无视他眼中浓浓的杀意,苏念一字一句,极为清晰地报出了那个名字,立马便叫祈高本为之色变。
霍然站起了身子,提手便要掐向她的脖颈,却被她一把给反握住了手腕,笑意斐然地说道:“九千岁这般心切作何,难道是小人方才的胡言乱语,正中您的下怀?”
“一个人若是太聪明,知道了不该知晓的事儿,可是会掉脑袋的。”森森然的话音响彻在她的耳畔,但他却仍有她抓着手腕,并未有下面的动作。
“但九千岁若是要因此而杀了我,恐怕会错失一个绝好的机会,看如今陛下的身子,就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到九千岁美梦成真的那一日。”
即便皇帝现下很宠爱祈高本,甚至放任他掌控着东厂为所欲为,将许多的朝政大事交与他批阅,但其实际的大权却牢牢掌握在皇帝自个儿的手中,对于一个将屁股下的王座与怀中的女人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皇帝而言,其实祈高本有很多事情都不能太尽兴地做。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皇帝已年老,他所剩的时间不多了,但他祈高本至今也不过三十而立,有大把的精力可以用,若是皇帝驾崩,他的结局可想而知。
“我倒是有些好奇,放着端王那块肥肉你不啃,为何反倒是要重新将赌注压在五皇子的身上,即便爷心中真正想要支持的是他又会如何,你便能保证将来没有一个万一?”
其实对于她的回答,祈高本还是有些出乎意料的,他原以为她如此费尽口舌,最后想要说出的是姬殊晏的名字,但却没想到她竟然调转了个头,报出一个让他再也无法淡定自若的名字来。
他无法否认,她口中所言,正是他所想的,而一想到她只不过是三言两语便猜中了他的真正心思,便让他不由心中发冷。
眼前之人,若是利用地好,绝对是把好刀,但若是利用不恰当,反而会殃及到他……不过,他能走到今日这一步,又何愁不是在一次次的豪赌中险胜呢。
“小人与九千岁的心思一样,对从前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还要受尽他人白眼的生活深恶痛绝,即便而今陛下对我是挺重用的,但也仅仅是局限于此而已,我虽是端王的人,但端王手下能人志士这般多,饶是他登基为帝,我得到的回报恐怕也是寥寥。
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又何况我与端王之间的关系是如此地悬殊,但若是我相助五皇子,待到他有朝一日君临天下,那意义便不一样了,想来九千岁与小人的心思,也是不谋而合吧?”
股肱之臣与可有可无的谋臣,两者之间的差距只要脑袋没有被门给夹的人,都能够明白。
五皇子姬致城的生母不过是个小小的嫔妃,即便是生了个皇子,多年来也未曾进妃位,而姬致城此人更加是不贪慕于功名利禄,从小便寄情于山水,与水墨书画为伍,朝中几乎没有半点的势力可言。
而若是祈高本辅佐没有任何势力,性情柔弱的姬致城为帝,那么他小则封侯,大则掌控朝政大权,做到真正的权倾天下!
如此利弊悬殊,聪明如祈高本,他如何不会抉择。
“说了这般多,也不过只是纸上谈兵,你要拿出点儿什么,才能让爷信服?”他的这句话,便是承认了方才苏念所说的,那听似狂妄的言语。
“九千岁该是知晓,我现下在明面上可是端王的人,所以端王府中的一些消息,我还是较为清楚的。虽然九千岁您心中支撑五皇子,而在明面上表现出两不相帮的架势来,但这日子拖得长了,便是百害而无一利。
意外这种东西,向来是说不准的,九千岁您便能确保将来不会出现太子斗不过端王,或是端王惨败在太子手下的情况吗?若是到那时,恐怕九千岁您再如何在陛下的面前吹风,也无法改变一边倒的局势了。”
祈高本眉头皱成了川字型,话音低到不能再低,“这种情况,爷不需要你严明,你只需说出你的计谋便成。”
“必须打破这种平衡的局面,首先,从太子入手。”
“不行,若是太子倒了,端王必定独大,到时定是难以控制。”祈高本一口否决了她的提议,但她却像是意料之中,只是笑了笑。
慢悠悠地伸出两根手指,“其一,太子背后的势力比端王大,若是让太子独大,纳兰皇后便绝不可能让九千岁您再有机会插手;其二,若是太子倒下,朝中的,门阀贵族势力定然削减大半,少了那些顽固的阻力,到时还不是九千岁您在陛下耳畔说一两句话的事儿。”
眯起了危险的眸子,祈高本反是勾起了唇角,“你的意思是,能够一击打倒太子一党?”
“此计划能否成功,便要看九千岁您的配合程度了,若是配合地好,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太子一党,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