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杜英已经知晓,周随毅然决定引兵西进,算是没有完成杜英原本交代给他的任务,这将会给杜英这边又平添很多压力。
但是杜英也不会见罪于周随。
随机应变、临阵决断,这本来就是杜英赋予关中将领们的权力。
经过周随的判断,现在正是尽快收拢氐羌各部,防止其因为杜英和益州刺史府之间眼见无法避免的冲突而趁机做大的关键时候,因此周随选择向西而不是向东,杜英也信任之,不会责怪,反而会让参谋司统筹一部分粮草和器械增援上去,尽可能减少周随西行的压力。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杜英根本没有给将领们抗命的机会,只要将领们提出来的想法合情合理,杜英就会支持。
或许这样会给一些有野心的人提供野心孵育的温床,但是对于大多数将领来说,这样的信任,显然只会让他们对于杜英更加忠心耿耿。
这个时代,到底还是一个思想淳朴厚道的时代,杜英以诚心待之,自然就能够得到丰厚的回报。
“终究是一个人扛下了所有啊。”凭栏,杜英喃喃说道。
张玄之:······
实话实说,杜英在南下的大道上进行的一样非常顺利,王师一路攻城拔寨,除了在梓潼之外基本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甚至杜英还趁机在梓潼外围开展了针对巴蜀现状进行改进的关中新政试验,现在来看效果也非常不错。
在这般顺遂的情况下,原本的目的也是为了牵制蜀中世家侧翼、威胁绵竹的周随偏师,其实已经没有多大的战略价值了,盖因蜀中世家已经分崩离析,现在以主和派的王家为首的世家们对都督府亦然是言听计从。
而威胁绵竹?
杜英如今在做的事就是威慑绵竹,也不差周随那几千人。
因此周随西行,是一个无可挑剔的选择,不过看杜英这架势,张玄之就能预料到,定然会有一些阿谀奉承的文人,给都督来上一段:
“力排众议、坚定分兵,是底定蜀中各方局势的关键一步。”
张玄之环顾一圈,十有八九那个提出意见的大反派,还得自己扮演。
一时,涪水关城楼上,有人欢喜有人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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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涪水关上的大风猎猎、挥斥方遒,绵竹关内,却是一片沉寂。
关中王师的斥候已经三番五次出现在了关城外,这让绵竹关内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迎接关中王师入城、恭迎长公主南下安民,这是很久之前益州刺史府内就一直挂在嘴边的高调儿,因而绵竹关守军和百姓并没有把杜英的南下当一回事,不仅如此,他们还期待着能够一睹这位传奇都督的风采,感受一下长公主的皇家贵气。
结果周抚率军抵达绵竹关之后,积极备战,并且还在城外设下多处营寨和壁垒,意图据险而守,和关城互为屏障,这么一番操作,让关城内的军民们都傻了眼。
而当鹰扬将军周楚出现在绵竹关外,接连几次叫门,方才得入的时候,稍稍明白些的人,心中都开始暗叫不好了。
莫非刺史真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打算和那位横扫北方的杜都督较量一下?
入城的周楚,本来也以为阿爹只是摆摆架势,表达一下自己对朝廷的忠心而已,只要稍加劝说,也就顺水推舟、就驴下坡了,当不得真。
可是当他连续几次叫门才能入城,入城之后看着街道两侧亦然是一片肃杀、门窗紧闭的时候,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急匆匆的行到了关城内的府衙前。
看着出来迎接的将领和幕僚还是自己熟悉的人,周楚方才松了一口气。
阿爹掌管蜀中这么多年,虽然没有什么泼天的功劳,但是经营日久,班底还是雄厚的,又怎么可能为人所控?
只要不是阿爹出了事,那周楚就毫不担心,毕竟阿爹就算要拉开阵仗和杜郡公干一仗,也不可能先把周楚这个亲儿子杀了给大家助助兴。
“少将军!”众人见礼。
“诸位叔伯无须客气。”周楚连忙伸手虚扶。
这让众人脸上都露出奇怪的神色。
这可不是这位曾经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少将军一贯的行事作风。
周楚却并没有在意,直接便要往里面走:
“杜都督已率军抵达涪水关,为何迟迟不曾开门迎接?且都督派遣之使者,更早抵达绵竹,却杳无音讯,这又是为何?”
这一声声“都督”喊出来,众人的脸上神色更是随之变化。
大家平素都是以“郡公”称呼那位,而称呼“都督”,这说明周楚已经获得了杜英的认可,方才会准许他使用这种降一级但是更亲近、也更独一无二的称呼。
谁让这天下还有一位“南郡公”,好巧不巧也算是长安郡公死对头呢?
“这可有意思了。”一名幕僚忍不住压低声音感慨道。
走在前面的周楚,也不知道是否听见了这一声,自顾自的向前走,而在议事堂前,又有一个人笔直站立,似乎他是听到了周楚刚刚在门口的发言,朗声说道:
“杜仲渊自盘踞西北以来,听调不听宣,名为朝廷之忠臣,实图裂土封王、割据西北,此等狼子野心之辈,自不能迎入蜀中,否则将为蜀中灭顶之灾也!”
周楚这一次顿住脚步,他注视着这中年人:
“尔是何人?”
“大司马府从事、领江陵太守。”中年人正色说道,“襄阳习凿齿。”
周楚挑了挑眉:
“原来是荆州的习彦威(习凿齿表字),君为大司马镇守江陵,不在任上,为何千里迢迢出现在蜀地?”(注1)
“这个问题,不应该去问长安郡公么?”习凿齿似笑非笑的说道,“郡公为何而来,余就为何而来。”
周楚顿时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旋即说道:
“那习太守应该去问郡公才是。”
被周楚噎了一下的习凿齿,顿时面露不悦,拂袖入内,仍不忘说了一句:
“孺子不可教也!”
周楚却不依不饶的“蹭蹭蹭”几步上了台阶,一把抓住习凿齿的袖子:
“余为鹰扬将军,为国征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何不可教也,还请这位不守任上的太守说一说,好叫人明白!”
习凿齿扭头正想应付着甩开周楚,堂上就传来轻轻咳嗽声,接着便有人说道:
“元孙(周楚表字),此为远来贵客,不可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