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极为破旧的老屋,院子里落满枝叶,一口小水井几乎淹没在杂物堆中,一个约摸六、七岁的男孩光着脚在杂物里寻找东西,看他动作极为老练,好像对这里所有的杂物都了如指掌。
只见他从里面里翻出一只水桶,熟练的打起水来,余光瞥到一旁有人,定睛一看竟是衙门来的人,他警觉的提起水桶想要回屋,西陵府的衙役小马立刻开口叫住了他。
“喂小孩,问你个事,这里是陈山海的家吗?”
小孩停顿片刻,极不情愿的点点头,一双忧郁的眼睛看向小马身边那位身着官服的年轻男子,心想他应该就是人们常说的秦县令,看到他来,男孩心里多少猜到一些什么。
“你可知……”小马正要问他,屋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男孩放下水桶冲进屋里,他母亲的疯病又毫无征兆的犯了,在屋子里狂转悠,见东西就扔,刚才的巨响就是她撞翻了灶台上的锅发出来的。
男孩拦在母亲身前不让她碰任何东西,听闻动静的外婆也跑了进来,这种场面在他们家早已司空见惯,外婆无力劝说的声音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反复回响:“别摔了,你怎么又犯病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你想到什么事了呀?别再闹了!小寒你快把绳子拿过来!”男孩不忍心用绳子绑住母亲因此迟迟没有动手,外婆急得对他龇牙咧嘴,他开口求外婆不要这么做,娘知道了会伤心的。
这幅乱糟糟的画面正巧被来到门口的秦冕看到,小马问他为何不进去,他说在屋外等着就好。直到屋子里的吵闹声渐渐平缓,男孩满头大汗的从屋子里跑出来,眼里的惊慌还未消失,见到县令大人到访产生的错愕远不如方才母亲犯病时带来的恐慌。
“陈山海是我爹,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几天没回来了?”
“五月十五到现在。”
五月十五,正好是梦蝶出事那日,这孩子是记性好,还是刻意记着?但有一点可以明显看出,男孩说话时的目光避之不及,说完立刻跑去拿水桶了。由于水桶太大,他力气太小,没走几步,水桶里的水就被他几乎晃完。
他再次失望的跑到井边,正要重新打水,忽然一双手伸来握住了水桶的把手,他吓得不知所措,还以为县令大人是过来抓他的,殊不知他只是低头朝他微微一笑,并对他说:“我帮你。”
男孩还没反应过来,外婆骂骂咧咧从屋里出来了,眼前的一幕让她始料未及,迈着还算伶俐的脚步来到井边拿下秦冕手里的水桶,故意骂了男孩一句:“这孩子真是的,怎么能让大人帮你打水?”说完又是满脸无奈的苦笑自责,“也不知大人今天要来,家里乱的一塌糊涂,实在是……哎……不提了……”
“无妨。”秦冕尽量放低语气减少他们的戒备,尽管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不知大人突然到访有何事?是不是我那不争气的女婿又在外面惹事了?他成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我们也拿他没办法,有时候甚至想这样的人早点死了算了。”外婆数落父亲的时候,男孩始终低头不语,秦冕把视线移到他身上,虽说家境贫寒,但看得出他身上这件衣服十分干净,就像新的一样。
“你女婿在外面杀了人,我们县令大人过来了解一下情况。”小马迫不及待道出此行目的,听他如此一说,男孩和外婆同时停住手里的活,互相对视一眼后外婆率先开口问:“他、杀了人?”
老妇人眼中的忐忑像是排练过一样娴熟,秦冕盯着她皱纹密布的脸,平静的解释道:“昨日他来衙门报案,说他失手杀死了万福楼的艺女……”
不等秦冕说完老妇人便急着接过他的话说下去:“我就知道他早晚要出事,大人,他会被砍头吗?”
“倘若罪名成立的话,确实会立斩。”
“那会牵连到我们吗?我外孙还那么小啊!多可怜啊……”
秦冕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随后将视线从老妇人迫切的脸庞缓缓转移到小寒身上,并出人意料的俯下身,轻轻将手放在男孩瘦弱的肩上,出人意料的问:“你叫小寒是吗?你爹跟我提起过你,平时家里的活你也帮着做吧?”
没想到他会如此问,男孩犹犹豫豫的点了点头,可是就这样轻轻一碰,秦冕便感觉到他的衣服确实是新的,因为只有新的衣服才有如此挺括的手感。
“我这外孙其实还挺懂事的,他爹游手好闲,娘又疯疯癫癫,还好他能帮上我一点忙。所以大人啊……”老妇人借机把小寒拉到身边,苦苦哀求,“他爹若是砍了头,可千万别牵连到我们呐,否则日子真没法过下去了,我知道大人你宅心仁厚,是个好官,这事就拜托你了。”
“案件尚在调查之中,婆婆不必过于担心,只是有些问题我需要单独问你们。小马,你先带婆婆去屋里。”
一听单独问话老妇人急了,拉着孙子不肯放手,一个劲解释:“孩子还小,他什么都不懂,大人有什么话问我就好了。”
“只是一些关于他父亲的问题,不会很难。”他像兄长一般拍拍小寒的肩膀,小马同时催促着老妇人进了屋,她不放心回头看了好几眼,口中叨念孩子不懂事,怕说错话,小马拿出衙役的威严告诉她:“怕什么怕,秦大人又不会吃了他!”
不知何时,小寒的眼中已泪光盈盈,他并不是不懂事,而是太懂事,想起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才会忍不住落泪,尽管他已在努力克制,却还是抵不住秦冕那一句:“假如你说实话,我就有办法让你父亲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