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风与张小鱼一个坐在碑下一个靠着墓碑,各自想着事情。
胡芦挨了一顿揍,在一旁揉着屁股,心想这两师兄在打什么哑谜呢?
过了许久,见二人还不开口,正打算问张小鱼来墓山做什么,便见张小鱼靠着墓碑抬起头来,身后的剑鞘是空空的,所以他看向南方天空的眼神也有些空,或者说茫然。
“柳三月死前,曾经说过哪些东西?”
张小鱼看着南面问道。
陈怀风看着张小鱼说道:“只是神女的事而已。”
张小鱼转过头看着陈怀风说道:“没有别的?”
陈怀风摇了摇头,看着张小鱼说道:“莫非有师兄师弟在大泽里见到了别的东西?”
张小鱼点了点头。
一直看着那边许久,才说道:“一支从泽中乘舟而来的魂灵大军。”
陈怀风皱眉看向南方,却也是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才说道:“我也不知道。”
墓山之上长久的沉寂着。
小胡芦歪头歪脑地看着二人。
过了许久,陈怀风看向城西说道:“西门应该已经将信送出去很久了。”
陈怀风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但是张小鱼知道他什么意思。
北方没有动静,除了山月城来的二十万军队。
张小鱼缓缓说道:“或许对于他们而言,柳三月的死,相比于让剑宗有一些损失,并没有那么重要。”
陈怀风想着那晚自己亲手杀死的那个青色衣袍的年轻人,缓缓说道:“柳三月的死当然是极为重要的,我更愿意相信,他们是在犹豫。神河莫名消失,连师父都回来了,人间依旧没有神河的消息,槐都自然有些不安,他们无法判断人间发生了什么或者正在发生什么。”
“青天道呢?”
张小鱼说道。
陈怀风想了很久,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白玉谣应当能够算到很多的东西。毕竟她与卜算子曾是同门师兄妹。最主要的是,我们无法确定青天道的态度。”
张小鱼想起了那个游手好闲的北大少爷,忽然发难将三十万青甲强行带走的北大少爷,身边永远跟着那个来自青天道女子的北大少爷。
青天道的态度自然是暧昧的。
那三十万青甲本就是出自青天道之手。
张小鱼轻声说道:“其实说到底,还是在于,我们不知道剑宗过往的那些师兄都去了哪里。”
丛刃坐在剑宗收了一千年的弟子。
自然不可能只有张小鱼和陈怀风这些还未入大道的徒弟。
比如那个曾在大泽外带着剑光而来的垂垂老矣的老师兄。
又或者某个在高山风雪里狙击过卿相的黑袍妖修。
人间剑宗是一片散落于人间的星河。
只是守在源头的张小鱼他们,找不到那些曾经闪耀过的人去了哪里了。
陈怀风静静的看着南方,枸杞剑虽然没有在身边,但是身周剑意荡漾,颇为浩荡。
“既然这样,那便不指望他们,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这是师弟你先前说过的。”
张小鱼依靠着那块墓碑,看向陈怀风,轻声说道:“确实是这样。”
话虽然说得很好听。
但是胡芦并不认可。
毕竟在这墓山之上,他是唯一怀里还有剑的人。
所以他不是很能理解。
这两位师兄,连剑都没在,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这么自信张扬的话语来。
张小鱼却是没有在意小胡芦在想什么,哪怕日后人间剑宗的宗主真的是这个小少年,在当下的人间,他的想法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所以张小鱼向着墓山之下走去,顺手又薅了一把小胡芦的脑壳。
胡芦虽然很生气,但是想想自己可能再过很多年都打不赢这个师兄,于是只能忍气吞声地任由张小鱼揉着。
“师兄要去哪里?”小胡芦在后面看着张小鱼的背影问道。
“回剑宗坐坐,你问这个干什么?”张小鱼回头看着胡芦。
胡芦轻哼一声说道:“我看你有没有路过什么河,好给你推下去淹死。”
张小鱼笑着离开了墓山。
张小鱼当然不怕被推到河里淹死。
因为他是小鱼。
胡芦大概也不怕,因为他是个葫芦,会漂起来。
张小鱼下了墓山,向北而去,沿着渐渐落入暮色里的长街缓缓走着。
而后便看见某个在人间消失了许久的人在街角看着路人们,面色苍白,不时还要咳嗽两声。
大概重伤未愈。
狄千钧静静地站在街头,安静地看着路上议论不止的人们。
人们当然不是在议论天狱的事。
尽管那场颇为惨痛的事故才过去没有多久,但是世人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毕竟天狱的事,与绝大多数世人无关。
但南衣城的战事却是的。
人们在议论着今日的那场大胜。
议论着那些剑宗师兄与岭南剑修跨越青山而去的风采。
狄千钧静静地听着。
是个局外人。
而后他转过头来,看着向着这里缓缓走来的张小鱼,没有行礼,只是按剑站在那里,缓缓说道:“师兄们辛苦了。”
张小鱼看见这一身黑袍便有些不高兴,与狄千钧有没有按照修行界的惯例抱剑行礼无关,狄千钧虽然不如张小鱼,但是毕竟是直属于槐都的天狱南方调度使,不想行礼也无可厚非,张小鱼只是单纯地不喜欢这个地方。毕竟自己一身白衣,站在那些黑袍身前,对于过于鲜明。
但是终究是个伤病员,张小鱼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平静地说道:“我自然辛苦。”
狄千钧被张小鱼呛了一下,也没有恼意,以前被陈怀风打过的记忆当然不会忘,所以在人间剑宗弟子面前,狄千钧的脾气会好很多。
张小鱼也没有停留的意思,从狄千钧身旁擦过去的时候,缓缓说道:“天狱现在这般模样,你还有心思在街头看太阳?”
狄千钧轻声说道:“只是想要来道个谢而已。”
那日林二两出手之时,正是人间剑宗忽有一剑来,才留住了狄千钧的性命。
张小鱼已经走了过去,说道:“那你应该去墓山,而不是在这里等我。”
“怀风师兄在守着同归碑,自然不好打扰。”
张小鱼听见这话,转头看了一眼狄千钧。
想了想,大概明白了他是什么心理。
毕竟是剑宗的人救了他一命,自然不好当做没有发生过,只是大概被陈怀风打过一顿,现而今又被救了一次,觉得屁颠屁颠跑去墓山,面子上过不去,于是便取了个折中的办法。
假装看看人间,等着张小鱼路过,顺口说句谢谢。
张小鱼想到这里,却是觉得有些可笑,转回头去,继续沿着长街走去。
“我也很忙的,你如果愿意看看太阳,那就看看太阳吧。”
当一个人不想见另一个人的时候,忙着闲逛也是忙。
狄千钧没有再说什么,看着张小鱼的背影在街头渐渐远去,重新转回了头,按着剑看了一会路人,而后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
张小鱼回到剑宗的时候,有些师兄们已经回来了,正三三两两地坐在门口台阶上,谈天说地的聊着天。
张小鱼也凑过去闲谈了一会,而后便走入了剑宗园林之中。
许久没有出来过的小丛心却是少见地坐在了那座树屋下的秋千上,歪头看着那种从蔚蓝向着绵软的橘色里沉没进去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小鱼背着剑鞘走了过去,停在了秋千下,轻声笑着看着这个穿着碎花小裙的小女孩。
“今日怎么又出来了?”
丛心转头看了一眼张小鱼,又看向他的手里,叹息着说道:“我以为有个骗子要回来了,总该给我带点好吃的。结果没想到骗子还是骗子。”
张小鱼尴尬地站在那里。
忽然想起来上次出来的时候,说要给丛心带点吃的,带是带了,只不过被自己吃了。后面丛心一直没出来,张小鱼也便忘了这件事了。
没想到乍一回来,丛心又提起了这一茬。
“要不我现在给你去买?”
丛心头一甩,嘴一翘,像模像样地说道:“晚了,迟来的讨好,比什么都轻贱。”
“......”
张小鱼觉得自己遇见了大乌鱼事件,那个王八蛋偷偷溜进来过,还教了丛心这种阴阳怪气的话。
好在丛心大概也只是一个人闷久了,想要闲扯点什么,倒也不是真的生张小鱼的气,余光瞥着张小鱼一脸无语的站在那里,又转回头来,看着张小鱼倒是真心实意地问道:“你没受伤吧。”
张小鱼低头看了一下身上的衣裳,血色自然已经洗干净了,笑着摸了摸丛心的头,把那一头蓬蓬的小短发揉得乱七八糟的才停下手来。
嗯,和小胡芦的脑壳是不一样的感觉。
张小鱼一面想着,一面说道:“那是肯定的!”
丛心甩着头,一脸嫌弃地说道:“你身上味道太难闻了,肯定没洗澡。”
“你胡说,我分明洗了的。”张小鱼说着,却又有些怀疑地抬手闻了闻,什么味道也没有,确实在湖底用剑意洗干净了的。
丛心皱眉说道:“但是确实有血腥味。”
张小鱼想了想,觉得确实有可能,毕竟自己可能闻惯了,一时间闻不出来也是正常的。
“行吧,那我去一池里面泡一泡。”
张小鱼说着,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向着一池走去。
丛心依旧在秋千上晃悠着,静静的看着张小鱼的背影,而后想了想,问了个问题。
“那个少年活过来了吗?”
张小鱼停在了道上,回头看着丛心,轻声说道:“当然活过来了。”
丛心轻轻点着头,说道:“那真好啊!”
张小鱼看着脸上终于有了些笑容的丛心,想了想说道:“你要见见他吗?”
丛心轻声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算啦。”
张小鱼总觉得小丛心稚嫩的声音却是莫名地有着一种释怀的感觉。
站在那里很久,张小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缓缓说道:“好的。”
于是向着一池中而去。
丛心看着张小鱼的背影消失在一池那边,转回头来,安静地在秋千上晃悠着,天空的橘色还没有很浓郁,但是也是很好看的。
一池那边有桃花被风吹着,向着天空飞去,同样是很好看的。
丛心安静地看了很久,抬着头,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像是按在那片缓缓没入橘色中的天空上一样,遮在了自己眼前。
指头白白嫩嫩,只是小拇指相对而言,却是短了一截的模样。
但也是很好看的。
丛心这样想着。
风吹着秋千不住的晃悠着。
坐在秋千上的丛心仿佛没有重量一般,像是一朵飘落在秋千上的桃花,安静的飘荡着。
张小鱼停在了一池边,没有看池水,也没有看丛心,而是同样看着那些向着天空飞去的桃花。
有些背后的故事他能够猜到一些。
但是装糊涂自然是人间极为美妙的事。
张小鱼看了一阵,低下头来,走到了那处桃树桥边,在桥头看了一阵,而后扑通一声跳进了桥下溪流中。
张小鱼在一溪清流中坐了下来,闭上眼,身周渐渐有剑意环绕,在张小鱼身后的剑鞘上汇聚着,渐渐有了剑形。
只是依旧只是虚幻的模样,汇聚又很快弥散。
就像时候未到一般。
张小鱼睁开眼,从身后取下了剑鞘,破破烂烂的剑鞘看起来很是凄惨的模样,上面横流的剑意显得格外突兀。
张小鱼沉默地看着那柄剑鞘。
他能感觉到。
自己的剑,似乎很近了。
可惜现在的张小鱼已经没有写日记的习惯,那本日记也被苏广带走了。
所以也没人知道张小鱼在想什么东西。
张小鱼沉默地看了很久,将剑鞘放在了没在溪水中的膝头,而后重新闭上了眼。
于是又有剑意汇聚而来。
只是这一次的剑意,不是来自张小鱼。
而是人间剑宗三代宗主在这桥头闲坐,留下的剑意。
那些剑意环绕在张小鱼的身周,如同千万尾闪耀寒光的细小鱼儿在一旁浮游一般。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既然不打牌了。
那么自然便要开始淬炼剑意。
人间依旧记得张小鱼虽然很强,但是他的剑意,境界颇低。
只是斜桥境。
与秋溪儿恰好相反。
秋溪儿虽然只是小道第六境,然而剑意却是人间崖主境。
剑意千里,端坐崖上自然可以随处一剑而来。
这自然得益于磨剑崖三千六百五十丈剑阶之上的剑意。
那是千年前磨剑崖巅峰一代之人留下的剑意,其中便包括了青衣年轻时候留下的一丈剑意。
自然不是人间剑宗这座小桥边的剑意可以媲美的。
张小鱼自然也想去东海那座高崖淬炼剑意。
但是一来太远了。
二来去了那里,自然便要舍弃一些东西。
所以张小鱼只是回到了剑宗园林。
在这处清溪中坐了下来。
哪怕不如磨剑崖,但是三代宗主,却也都有过天下第一剑的名头。
自然也是极为难得的地方。
园林里渐渐沉寂下来。
丛心在荡秋千,张小鱼在淬炼剑意,师兄们依旧在门口闲聊,没有人打牌的剑宗园林,难得的有着这么宁静的时候。
于是故事便换了个方向。
......
洗了把脸又回去冷静了很久的南岛在杏花小道上走着。
院里的先生们依旧没有回来。
所以讲道坪在暮色杏林中显得无比寥落。
南岛从一旁路过的时候,都有些想不起来平日里这里有先生与学子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了。
虽然只是三月才刚过去。
但是南岛睡过一场很长的觉。
于是有些东西被遗忘了,连带着有些记忆都有些模糊起来。
南岛背着桃花剑向着静思湖走去。
这种感觉自然颇为熟悉。
毕竟自己有段时间天天往着静思湖跑,上午跑完下午跑。
大概还惹得秋溪儿不耐烦了,经常性的不在静思湖。
南岛想着便想起了自己给秋溪儿写的那封信。
想起鼠鼠说的那些话,便恨不得给自己来上两剑。
南岛啊南岛,你怎么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呢?
字都写不对,怎么找得对媳妇?
南岛低着头很是自责地想着,穿过了杏花小道,走进了那片湖畔玉兰林中。
走到湖畔的时候,看见只有草为萤一个人在那里,很是疑惑。
先前在藏书馆外竹林上睡懒觉的时候,正好遇见梅先生扫着地走了过来,看见南岛,便和他说了下张小鱼去静思湖洗澡的事,南岛这才想着来静思湖找下张小鱼。
“张师兄呢?”
草为萤歪头托腮,看着大湖头也不回的说道:“他洗了个澡就走了。”
“哦。”南岛颇有些失望地走了过去,本来还打算找张小鱼问下外面的情况的,但是既然已经走了,自然便只能等下次了。
只是才走过去,便看见了草为萤身旁插着的那柄鹦鹉洲,南岛顺手将它拔了出来,看着被洗得干干净净的剑,看向草为萤问道:“他不用了吗?”
草为萤转头看了一眼,想了想说道:“大概是不用了,我本来还想也送他一柄的,毕竟湖里剑太多了,但是他不要,那自然算了。”
“行吧。”南岛把那柄鹦鹉洲与桃花剑一起背在了身后。
草为萤转头看了一眼南岛,又看向南岛身后,问道:“陈鹤呢?”
“他还在听风台睡觉。”南岛很是无奈地说道,“可能还是在天上镇里和你在湖边闲扯淡。”
草为萤笑了笑,说道:“挺好的。”
自然是挺好的。
闲云野鹤自然什么都挺好的。
南岛站在湖边静静地看着一湖暮色,想着那处梦里的大湖。
看湖与看湖,自然没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