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想想你叫什么名字?”
张小鱼坐到了桌旁,看着这个有些紧张的少年,歪着头想着。
在二人身旁还有着一个软趴趴的,被剑鞘打断了背脊的人。
“啊,花无喜,我想起来了。”张小鱼若有所思的说道,“那你哥应该就是北巫道公子无悲。”
花无喜端正地坐在桌前,那杯酒还没喝便放了下来。
“这个人你应该认识吧。”
张小鱼踢了踢身旁地上的那人。
花无喜摇了摇头。
张小鱼平静地说道:“不认识最好,省得以后有人来人间剑宗找麻烦。”
花无喜低眉顺眼地说道:“张先生说的是。”
张小鱼看着花无喜,缓缓说道:“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张先生,我更喜欢你们叫我张点炮。”
花无喜默然无语。
“只有心里没有鬼的人,才会忘记我人间剑宗的这个身份。”
张小鱼从桌子上拿过酒壶,晃了晃,是空的,北台喝光的那一壶,又拿过了另一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看着窗外夜色,缓缓喝着。
“北巫道来不来南衣城,我不会在意,师父也不会在意。你们或许听到了什么传闻,想试一试磨剑崖的深浅,我们也不会插手。”张小鱼喝着酒,平静地说着。
“但是在南衣城,我希望你们安分点,最好藏起来,如果能够老老实实打牌,最好不过。”
张小鱼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男人,站起身来,将杯中的酒喝光,杯子放在桌上,转身离去。
花无喜沉默地坐在酒桌前。
身旁的男人他当然认识。
是一起随着他来南衣城的。
原本他应该在巷子外,防止那个流云剑宗外门弟子失手。
但是现在他在这里,被人打断了骨头,已经活不成了。
花无喜突然想起了人间那句话。
当剑宗的人和你讲道理时,你最好也有道理。
剑上的道理大啊。
花无喜沉默地起身离开。
但是他依旧不明白,为何这件事情,会让人间剑宗插手进来。
他当然不明白。
因为张小鱼是个赌鬼。
欠了南岛很多钱。
所以道理对错不重要,当剑宗讲道理,你也只能讲道理。
......
南岛撑着伞走在灯火繁盛的街头,忽然便扶着墙角开始反呕着。
当身体的兴奋退去,那种恶心的感觉才重新回到了体内。
南岛现在看见什么都像血。
大红灯笼是血。
河边女子的脂红是血。
抬手擦了一下嘴角。
这个确实是血。
南岛缓了许久,才止住了那种感觉。
但是身体开始发凉,不自觉地颤抖着,南岛双手握着伞,像是一颗黑色的蘑菇一样走在人流里。
人们似乎都是在向着南衣城的正中心而去。
今日是万灵节。
对于这个节日,南岛了解得并不多,他能看见的,便是灯火里的人间烧起来了。
南岛一面走走停停地缓着,一面在那些灿烂的灯火里寻找着秋溪儿的身影。
一直走了许久,走到南衣城中心。
南岛远远地便看见了一块巨大的石碑。
似乎是用剑削成的。
这是南岛第一次来南衣城中心。
那条南衣河在这里被人为地开掘出了许多河道,以石碑为起点,向着四面辐射开来。
南岛仰望着那些环绕石碑而建的高大楼阁,楼阁有着数条索道相连,悬满了灯笼,串联着,照亮了大片的夜空。有许多穿着庄重礼服的人们一丝不苟地站在索道上,手中捧着一片片竹简,抬头看着天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南岛艰难的挤过人群,走到稍近一点,才发现那块石碑并不是落在地上,而是悬浮在空中。
在石碑之下,是无数灰色的墓碑,层层叠叠的,向上而去,倘若先前所见的是热烈,那么此刻所见的便是悲壮。
南岛似乎明白了那些石碑代表的是什么,千年前两族纷争里死去的人们。
石碑最下端是血红色的,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文字,而后一直延续到最上端,出现了大片的空白。只剩下了最顶端的两个大字。
同归。
这便是千年前留下的同归碑。
万灵非同来。
自是同归。
南岛还在仔细观摩着,人间却突然响起了鼓声。
“咚!”
南岛这才发现那些墓碑前坐了无数个身影,赤裸着上身,身前摆着一面血色的鼓。
鼓槌重重地砸落下来,发出了浩瀚却也沉闷的声音。
“同来兮~”
那些高楼之上的人们却是突然开口,齐声唱诵着。
与此同时,鼓点开始细细密密地响起。
整个南衣城上空开始飘荡着悠长的颂唱之音。
“将颂予殇,何以永之?将祭予灵,何以怀之?”
“所生我土,是为子民!”
“怀其永怀,是为同来,悲其永悲,是为同归!”
“同来兮人间,同归兮冥国。”
......
当颂唱之音响起,鼓声便渐渐低落,远方似乎有人吹着某种苍凉悠长的乐器,越来越近,南岛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去。
只见同归碑四周长河之上,数百艘小舟而来,舟头之人长相奇特,或兽耳,或鹿尾.....
是半化形的妖。
他们立在舟头,穿着袖口宽大的黄粱服饰,手中捧着一个水滴状的黑色陶制乐器,低头悲伤地吹着。
“同归兮~”
随着小舟的靠近,高楼之上的众人却是再度唱诵着。
“山河有粟,以共金罍。”
“万灵既生,将欲何之,同衣同袍,与子同食。”
“溪谷同流,岂不同哀。既已同来,胡不同归?”
鼓声骤然大作,俄而平息。
有苍老的声音自高楼传来。
“同生同死。”
“与尔同归!”
随着那句唱词尾音结束,同归碑下那无数墓碑之中,却是开始缓缓飘动着火焰。
是道火,是巫火,也是妖火。
在那些血色的鼓面上跳跃着。
就像南岛一起所感受的那样,南衣城烧起来了。
热烈的狂野的色彩跃动在人间。
“同来同往,与子同饮。”
“同生同死,与尔同归!”
鼓声再度响彻南衣城,还有那些楼上的人与河上的妖一同高声诵着的唱词。
有许多的青色烬火自同归碑下缓缓升起,向着夜穹而去。
南岛不知道那些是否是魂灵。
然而浩瀚,然而壮丽。
譬如星河。
高楼之上的人们手中竹简抛落下来,遍布着银光,银光剥落,上面有无数道文显现。
当那些道文在风中浮沉的时候,整个南衣城都为之一震。
夜穹之中有一只纤细的手指幻化而出,穿越青火与道文,自星河中而来,一指点在那块悬浮的同归碑上。
如同按下了机关一般。
整个南衣城骤然悬浮,人们慌张却也平稳地站在那里,看着那块同归碑与下方的无数墓碑沉下去,在整个地面之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长河之水从数条河道中倾泻而下,倾洒在同归碑上。
南岛握紧了伞,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身旁有人见南岛这副模样,很是好心地给他解释着。
“不用担心,这是道门的大修在洗礼。”
“洗礼?”
南岛回头看着那人,那是个三十来岁的人,很是友善地说道:“先前那些是祭礼,礼毕之后,便是洗礼。一般是人间大修来洗,有时候陛下也会来洗。”
南岛看着那些大河之水滔滔而下,倾灌在巨大的石碑之上,心道洗礼洗礼,还真洗啊!
“那人是谁?”
男人笑着说道:“应当是青天道观主白玉谣。”
南岛颇为震惊,看着男人说道:“你认识?”
“一年一次,总归要认识一下,不过我只认识他们的手,哈哈哈。”
“......”
南岛这才发现男人身后背着一柄剑。
“你也是剑修?”
男人谦虚地说道:“岭南小剑而已。”
二人闲聊着,人间便已经再度坠落下去。
仿若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然而漫天星河璀璨,南岛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那些不是星河,而是道术余韵。
那只手缓缓消散,道术星河闪烁,似乎便要缓缓散去。
男人也是这么觉得的,转身便要去闲逛。
然而下一刻,夜穹之中异变突生。
高悬于上的那轮明月,边缘似乎起了一层薄雾。
人们惊疑的看着那里。
那个岭南剑修也是转过身来,呆呆地看着天上。
那里有柄剑而来。
岭南剑修身后所负之剑在鞘中不安地躁动着,似乎想要自行出鞘,他慌忙取下剑鞘,抱在怀里,安抚着手里的剑。
“你可千万别跑了,你可是门中最后一柄剑了。”
男人抱着剑念念有词,那柄剑渐渐平息下来。
男人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天空。
那一剑自明月中落下,裹挟星河月华而来。
漫天灿然,有若白昼。
高楼之上的众人似乎有些沉默,但是不见慌张,看着那剑落下,一齐拱手道:
“请崖主洗剑!”
男人听着这句话,蓦然一惊,看着南岛说道:“磨剑崖的人怎么也来洗礼了?”
南岛疑惑的问道:“他们不能来吗?”
“他们从来不来。”
“为什么?”
岭南剑修说道:“因为他们要坐守人间。”
南岛想起了谢先生的那句话。
人间只有一个算得上坐守人间的人。
当代磨剑崖崖主,秋水。
岭南剑修怔怔地看着那一剑,喃喃道:“莫非这便是磨剑崖的那柄青衣开天?”
身旁有人却是笑了出来。
南岛与岭南剑修一齐看去。
张小鱼。
张小鱼抱着剑鞘,站在那里,笑着说道:“如果是青衣开天,人间早就没了。”
“那这是哪柄剑?”
张小鱼看向南岛,南岛吐了两个字。
“秋水。”
那柄被秋溪儿拿着一直放在静思湖中养着的秋水剑。
当代崖主剑。
岭南剑修还在怔怔地看着那柄剑,怀里的剑却是倏忽之间出鞘而去。
他看着手中空空如也的剑鞘,呆愣了一下,说了句:“完了。”
南衣城之上,无数长剑疾射而去,追随在那柄秋水之后,而后蓦然加速,去往夜穹之中,再不见踪影,只剩下秋水裹挟着满天星河,悬浮在同归碑上。
张小鱼叹息一声说道:“这有什么完的,你走大运了。”
“走运?”岭南剑修有些不明白,他虽然经常来看万灵节,但是从未见过磨剑崖的人出现过。
“打碎秋水,为人间剑修洗剑,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张小鱼说着便有些遗憾,“可惜我的剑没在,不然也要拿去洗一洗。”
张小鱼说着,看向南岛身后背着的那柄破剑。
“你的剑怎么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