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鱼沉默了很久之后,告诉李蝶,如果真的想学,便让他爹李太梅来找他。李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而后谢先生便找了过来,把李蝶带走了。
张小鱼站在树下,李蝶牵着谢先生的手,边走边回头看着他,张小鱼没有说话,脸色显得有些沉重,直到南岛推了推他,张小鱼才反应过来,看着南岛说道:“师弟怎么了?”
南岛神色古怪地看着张小鱼,说道:“师兄好像有个秘密。”
张小鱼哈哈笑着,拍了拍南岛的肩膀,说道:“师弟不要胡思乱想,哈哈。”
南岛见张小鱼并不想多说,也没有问下去。
但是南岛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师兄你的剑哪去了?”
张小鱼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剑,沉默少许,看着南岛问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我先前在藏书馆里看见了丛刃宗主写的因果剑初解,里面提到,因果剑杀人,最为显着的特征便是,剑主的剑消失在了当下人间。”南岛一面想着一面说道,“师兄的剑好像很久没有见到过了。”
说着,南岛狐疑地看着张小鱼,说道:“师兄正在杀人?”
张小鱼轻声笑了笑,说道:“是的,师父让我杀一个人。”
南岛若有所思地说道:“原来如此。”
张小鱼向讲道坪外走去,一面抬头看着满树杏花,一面说道:“师弟便不好奇要杀谁吗?”
南岛笑着说道:“世人都说丛刃宗主在看着人间的平稳,那想来要杀之人必定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张小鱼低下头来,不住地轻笑着。
“一定便不是良善之人吗,师弟?”
南岛想了想说道:“如果是该杀的人,那么杀了也无妨。”
张小鱼在溪边停下,低头看着溪中流水,轻声说道:“如果是不该杀的呢?”
南岛看着张小鱼许久,说道:“我看得出来,师兄是好人。”
张小鱼没有再说下去,在溪边看着自己笑着。
张小鱼当然是好人。
绝顶的好人。
可惜张小鱼有两个师父。
南岛自然不知道张小鱼站在溪边在想着什么,想起了自己一直还没有找到的剑意种子,走了过去,把自己的剑拔出来,问道:“师兄的剑意是怎么蕴养出来的?”
张小鱼最开始的时候还被南岛拔剑的动作吓了一跳,听到了后面的问题,才知道虚惊一场,歪着头想了许久,说道:“不太记得了,那好多年前的事了。”
“师兄修行多少年了?”
“惭愧惭愧,修了十多年了。”
“但我见师兄的语气完全听不出惭愧的意思来。”
“哈哈哈哈。”
张小鱼一面笑着,一面拍了拍南岛的肩膀,说道:“如果你找不到自己的剑意种子,就去找一个你看得很不爽的人,当你很愤怒的时候,剑意种子就会来找你了。”
“师兄的剑意是这么来的?”
张小鱼从南岛肩头抽回手来,头也不回地向着杏花小道而去。
“是的。”
南岛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下午的时候,南岛照旧去了静思湖,一面练习着穿花,一面思考着如何找到剑意种子的事。
秋溪儿也没有打扰他,便在旁边看着书。
南岛练习了许久,却是有些颓丧下来,抱着剑在湖边坐着。
“你在想什么?”
秋溪儿握着书走了过来,停在南岛身旁。
“我好像真的找不到自己的剑意念头去哪里了。”
南岛唉声叹气地坐着,对着一湖夕阳,有些沮丧。
“大道存在变数,修行也会存在运气。”秋溪儿平静地说着,“如果实在找不到,可以日后慢慢找。”
“可是先生。”南岛抬起头,看着自己身旁的白裙女子,轻声说道,“你后天就要离开了。”
“是的,但是你将修道想得太简单了。三日见山,说明你的天地根确实很大,一切水到渠成般,只等你的心意通达,但是想要见到大道,只是天地根是远远不够的。”
“还需要什么?”
“上士闻道,勤而行之。”
秋溪儿看着天边暮色,轻声说道,“哪怕你真的便轻易的跨过了那些许多人无法触及的门槛,我也希望你记住,勤而行之,磨剑崖不会等太久。”
磨剑崖不会等太久?
这句话什么意思?
南岛没有听明白,但是秋溪儿没有给他问的机会,说完之后,便转身离开了静思湖。
......
南岛本想回藏书馆,但是想起今日难得梅先生回来了,便又折回了门房那边,走到那里的时候,正好看见陈鹤牵着小李蝶,往巷外走去。
“你想吃什么啊?”
“嗯....糖葫芦!”
“没问题!”
南岛看着二人在巷子里嘻嘻哈哈走出去的背影,莫名地觉得陈鹤才是人间最有钱的人。
因为他很闲。
而且很慷慨。
往门房里瞅了一眼,梅先生没在,南岛想着梅先生该不会去找张小鱼去了吧,便看见张小鱼背着剑鞘从右边的探春园走了出来。
“梅先生找你了?”
南岛看着张小鱼问道。
张小鱼点了点头,有些犹豫,似乎想说什么,许久,叹息了一声,拍了拍南岛的肩膀。
“师弟啊,我被人算计了。”
“梅先生?”
张小鱼没有回答,叹息着走了出去。
南岛有些莫名其妙,然后往探春园走了过去。
本以为梅先生会在里面嘿嘿笑着,但是南岛看见他的时候,梅先生却是沉默地站在梅林里。
满园梅花如血。
“梅先生今日好像不太开心。”
南岛看见这一幕,也觉得有些异常,走过去停在梅先生身旁。
梅先生回头看了一眼南岛,露出了一个很是勉强的笑容,什么也没说,抬手摘了一朵梅花,拈在手里,向着池边走去。
南岛好奇地跟了过去。
池边有一壶酒,梅先生走到那里,盘腿坐了下来,低头转着手中的那朵梅花。
一池月华如雪。
南岛在一旁坐着,看着那里摆着的两个酒杯,倒了两杯,一杯递给梅先生,一杯自己拿了起来。
梅先生接过酒,小口地饮着,喝了十多口,那只小杯中的酒液却是只少了一半。
南岛正好奇梅先生这奇怪的举止,却见沉默了许久的梅先生转过头来。
已是泪流满面。
原来方才酒杯中的,早已不是酒水了。
“梅先生你怎么了?”
南岛想起来三月初七下午,梅先生走的时候说的那些话——回去照顾下大雪受凉的妻子。
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是不敢确定,只是试探性地问着梅先生。
“你说怎么淋场雪,人就没了呢?”
梅先生抬手抹着眼泪,已经泣不成声。
南岛沉默的坐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于是什么也没说,只是不停地给梅先生倒着酒。
然后突然想起来什么,怔怔地看着梅先生。
淋场雪,人没了。
这个三月,只有一场雪,正是三月初六那晚。
南岛想到这里,差点没有握住手里的酒杯。
原来是我的问题吗?
南岛惊慌失措地想着,却又还抱有一丝希望地问着梅先生。
“夫人是淋了雪之后才......”
梅先生抹着眼泪,什么也没说,只是悲痛地点点头。
南岛浑身颤抖着,不自觉地发出了个‘呵’的音节,而后便觉得像是有什么在月色里洒落下来,扎在了心口。
梅先生并没有注意到南岛的异常,喝着酒,看着手中的那朵孤梅,怔怔地流着泪。
“梅先生......”
南岛用了许久,终于缓了过来,神色慌张地看着梅先生,只是在说出了‘梅先生’三个字后,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想说什么呢?
南岛觉得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问着。
吐露你坦诚的罪恶,来换取痛苦的宽恕吗?
梅先生转过头来,南岛收敛了情绪,什么也没有说下去,倒了一杯酒,递了过去。
于是有人饮酒。
有人饮罪。
有人满怀风雪寥落,看人间空空荡荡。
有人割裂了自己,挣扎着沦落。
梅先生一壶酒喝到半夜。
南岛好像重新淋了一场雪。
二人后来再也没有交流。
梅先生能够体谅南岛年少的慌张,也或许觉得自己将这样的故事吐露给这个少年很是残忍,临走时很是愧疚的拍了拍南岛肩膀,也很感激南岛能够陪自己饮了这场夜酒。
南岛站在月亮门下,面对着梅先生的愧疚。
只觉得无地自容。
于是他再度开口。
“梅先生。”
梅先生已经擦干净了泪水,回头看着南岛,神色依旧哀痛着。
南岛终于还是没能将真相说出来。
只是问道:“你儿子,李蝶知道吗?”
梅先生摇摇头,说道:“他不知道,我只说他娘与我吵了一架,嫌我没用,回娘家了。”
梅先生说着,却是笑了起来,眼眶还有些如雪的月色。
“所以我把他带来了这里。”
“等他入道,开始修行,便会忘了很多东西。”
“人间最无情的,当然还是修道之人。”
梅先生轻声说完,转身走出了悬薜院。
南岛沉默的站在那里,而后转身沿着竹林小道,向着悬薜院内走去。
走了许久,停在那些小桥流水间,沉默地看了很久,然后抬手擦了擦眼角。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那些泪水越擦越多。
于是少年嚎啕地哭着。
竹林夜色里,有个身影站在叠影重重的竹下,安静的看着那边。
那些哭声他听到了。
于是他也觉得很悲伤。
转身消失在竹林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