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岛依旧在那里练剑,尤春山与余朝云虽然匆匆来了林子里,看见满林剑光,却也是不得不在那里安静的等待着。
一直到人间渐渐明亮了起来,横流的剑意才被收入鞘中,一林剑光寥落下来。
南岛转头看向了站在那里的余朝云以及坐在轮椅里的尤春山,沉默了少许,缓缓说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尤春山坐在轮椅里笑眯眯地说道:“因为我有了一个很好的法子。”
南岛愣了一愣,一时不知道尤春山在说什么。
“什么很好的法子?”
尤春山从轮椅上走了下来,拄着拐,走到了林子之中,抬头看天,轻声说道:“某有一计,可使汉室幽而复明.....”
尤春山的话还没说完,便看见自家师叔默默的将鹦鹉洲拔出了三寸,这才连忙咳嗽了一声,嘿嘿笑着说道:“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南岛并未将手里的剑送回去,只是静静的看着尤春山。
这个苦思冥想了一晚上的年轻人收起了笑意,正色说道:“不知道师叔还记得当初的海上月与天上月吗?”
南岛想了想,却也是记了起来。
那自然是当初讲尤春山感受气感之时的故事。
伞下少年挑眉说道:“什么意思?”
尤春山凑了过来,认真地说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南岛怔怔地看着尤春山,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
“如你妈个头。”
“.....”
余朝云自然也听见了尤春山的那句如此如此,默然少许,这才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尤春山。
“你一大早在那里叫着有了有了,就是这样有了?”
余朝云当然也不知道尤春山有了什么。
只是看着他那般兴奋的模样,倒是真的相信了,急急忙忙地帮他推着轮椅跑到了白花岛上来找南岛。
结果就听见他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只是那个东海年轻人却是认真地说道:“我已经说了啊,只不过你不知道那是什么而已。”
南岛却好像明白了什么。
不可否认的是,虽然尤春山最后只是说着什么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总让觉得他要像某个闲云野鹤的人一样唱着你总是如此如此如此的冷漠。
但是这个少年却突然意识到,尤春山确实已经说了。
在那一句海上月与天上月的时候。
“我想一想。”
南岛轻声说道。
这句话一出,余朝云便迷茫了起来,看看尤春山,又看看南岛。
这个青天道少女确实不知道尤春山说的是什么东西。
尤春山认真地点点头,看着南岛说道:“师叔确实要好好想一想,朝云我们走。”
余朝云还在那里发着呆,尤春山便已经坐回了轮椅之上。
这个青天道少女虽然迷茫,但是看着那个执伞负剑停留在林中看着白花的少年,想了想,还是先不和尤春山计较,默默地推着轮椅,离开了这里。
......
当时不计较,不代表之后不计较。
尤春山还在那里得意地哼着曲子,一转眼便发现不对劲,余朝云并没有向着白月之镜而去,反倒是将他推到了海边。
尤春山一脸惊恐地回头看着这个青天道少女。
“你要做什么?”
余朝云笑眯眯地看着尤春山,双手用力地推着那个轮椅,大有一言不合便将他推到海里淹死的架势。
“所以你到底想到了什么好法子?”
“......”
尤春山默然无语。
.......
南岛并不知道尤春山正在面临着生存还是死亡的抉择。
这个少年撑着伞,安静站在白花林中。
一袭白衣缓缓在少年身旁浮现出来。
正是神海之中的桃花。
这个脸上只有桃花而没有五官的白衣人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个似乎踌躇不定的少年,却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有些东西,哪怕桃花心知肚明,大概他也会要让南岛亲口问出来。
南岛在那里站了很久,才终于叹息一声,说道:“你都出来了,难道就干看着?”
桃花平静地说道:“那不然我来做你?”
事实上,这样的话,桃花曾经说过很多遍。
彼时的少年大概就是一言不合就开摆,啊对对对,你来就你来。
只是现而今的少年却是转头看了一眼桃花,很是认真地说道:“不行。”
桃花安静地站在那里。
少年叹息一声,说道:“虽然我也知道海底月可以是天上月。但是万一不是呢?”
桃花站在那里,想了很久,而后缓缓说道:“你怕什么?”
南岛沉默很久,轻声说道:“毕竟十五六岁的少年,有时候说话不给自己留退路的,当时说着什么今日南岛止步于此,以后不会再写信了,固然是一件很爽的事情,但是往后再想想,只会想着他妈的我要一拳打死当时的自己。”
白花林中海风不止,那一朵鲜艳而显眼的桃花在诸多纷飞的白花之中显得格外突兀。
南岛回头看着桃花。
总觉得这个自己的心我像是在笑着。
但是他没有五官,也没有发出声音。
这让南岛无法去确定这些东西是否真的存在。
一直过了很久,桃花才开口很是平淡地说道:“我不知道,这是你自己做的决定,和我没有关系,问我不如问自己,如果觉得问自己不确定,这里不是有很多看命运的道人?”
南岛皱眉说道:“什么意思?”
桃花的身影缓缓散去,只留下了一句。
“不如去问问吉凶。”
少年默然无语地站在那里。
不是说好的唯物的呢?
怎么事到临头,还要去问问吉凶?
只是少年虽然这样想,但犹豫了许久,还是撑着伞穿过了白花林,向着白月之镜而去。
余朝云推着尤春山从海边回来的时候,便看见少年行色匆匆地在小道上走着。
二人神色古怪地对视一眼,尤春山在轮椅上微微起身向着那边叫喊着。
“师叔,你去哪里?”
伞下少年回头看了一眼,平静地说道:“问卦去。”
“?”
尤春山起初还有些一脸茫然,这样一个地方去哪里问卦?
后来才反应过来,对啊,缺一门卜算子,不就是以乾坤卦术出名的吗?
三人之所以会来这里,便是因为天工司说缺一门的精细机括技艺高于天工司,所以自然而然地便忽略了许多东西。
缺一门当然是天下三观,当今道门,最为强大的三个修行之地之一。
问卦这样的东西,自然并不稀奇。
只是尤春山还是有些不解。
这难道还要去问一卦?
这个年轻人大概忘了自己当初老是平地摔的时候,也曾动过求神拜佛的心思。
陌山茶与柳三月在南衣城的那段对话,当然是有道理的。
哪怕天下大道兴盛。
但是世人走到无能为力之时,往往也会选择信奉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
少年虽然不至于走到了那种地步,只是眼下心中忐忑,自然免不了有着这样的想法。
只是他并没有找到叶逐流。
这个道人毕竟是谢朝雨的弟子,现而今的代观主。
有时候找不到,也是正常的事。
虽然有道人说了叶逐流在白月之镜底部,只是南岛也没有向那边而去。
而是在那些断崖之间,找到了一个看起来并不忙的道人。
道人五十来岁,境界并不高,与南岛一样,处于小道初境。
南岛看见他的时候,这个道人正在某处断崖的滴漏边坐着,身前放了一册文书,上面记载着许多南岛看不懂的东西,文书的书页被镜中一些细流微风吹着,偶尔便翻过一页,道人也没有看,大概是在思索着一些问题。
南岛撑着伞安静地在道人身前站了许久,直到道人回过神来,很是古怪的看着自己。
“你要做什么?”
南岛学着道人的模样竖掌行了一礼,轻声说道:“我想请师兄给我算一卦。”
这句话一出,道人的神色更为怪异了,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南岛许久,而后缓缓说道:“你听说过缺一门的三尺吗?”
准确的说起来,是丛刃的三尺,只不过说起三尺,自然是缺一门更为知名一些。
南岛轻声说道:“听说过。”
道人惆怅地说道:“你的境界虽然不如我,但是也相差无几。且不说我会不会算卦,师弟啊,我就算真的算得很好,也不可能算得出你想要的东西。”
南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只是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再度行了一礼,轻声说道:“师兄但算无妨。”
道人默默地看了南岛很久,好像明白了什么,而后将手里书卷合了起来,站起身来,向着南岛行了一礼。
“此卦为凶。”
道人算都没有算,好似信口开河一般,便这样直接了当的说着。
南岛挑了挑眉,却也没有说什么,看着道人说了一声多谢,而后撑着伞继续沿着那袭断崖小路走去。
......
三十来岁的道人微微笑着看着少年,竖掌行了一礼。
“此卦甚吉,师弟。”
......
尤春山与余朝云站在崖道之上,看着那个正撑伞走在那些幽冷清光与水流之下,问询着每一个并不匆忙的道人的少年。
“嘶......”尤春山长长地吸着气,又缓缓吐了出来,扭头看着余朝云,问道:“师叔在做什么?真的是在问卦?”
余朝云同样满脸不解,摇着头说道:“我也不知道。”
一旁却是传来了一声轻叹。
“他不是在问卦。”
二人转回头去,便看见叶逐流抱着一个小匣子,正在二人身后看着远处崖道上的少年。
尤春山不解地问道:“那他是在做什么?”
道人认真地说道:“他在月下磨剑。”
月下磨剑,问心而去。
当然是少年身上一个摘不掉的标签。
只是尤春山与余朝云大概也没有想过,原来磨剑之事,不一定是要磨一柄真实存在的剑。
甚至可以不是剑。
尤春山惊叹地说道:“原来这也可以是磨剑?”
叶逐流平静地说道:“对于剑修而言,没有什么事不是磨剑,比如最近活跃在东海的张小鱼。”
尤春山若有所思。
红中可以是剑。
那么打牌自然是磨剑。
三人在那里默默地看着。
少年一直问了许多道人,最后才缓缓向着这里而来,停在了叶逐流身前。
道人看着少年,没等到他开口,便微微笑着说道:“师弟此去,祸福相倚。不可一言以蔽之。”
南岛停在了那里,并没有说什么多谢之类的话语,只是认真的想了很久,而后诚恳的说道:“我要是被先生打了,师兄.....我就去师姐那里告状。”
“......”
叶逐流默然无语。
过了许久,这个道人才掐指一算,长叹一声。
“此卦甚凶啊。”
尤春山与余朝云一头雾水,却是不知道他这到底是在给南岛算,还是给自己算。
少年并未拖延下去,转身便向着白月之镜外面走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
三人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少年撑着伞背着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尤春山与余朝云站了很久,才发现叶逐流一直停在那里,既没有看少年,也没有离开,只是长久地看着尤春山。
这个东海年轻人的目光缓缓下降,落在了叶逐流手中的那个匣子之上。
匣子很是精巧,甚至还带着一个喜字。
仔细闻起来,还有一种茶叶的味道。
难道这个缺一门的道人也喜欢泡茶喝?
尤春山和余朝云倒是颇有默契地想着。
“我不喜欢喝茶。”叶逐流微微一笑,看着尤春山说道:“除非有时候,确实很困,需要提提神。”
尤春山收敛了心思,肃然起敬地看着道人。
“那前辈是要做什么?”
叶逐流低头神色凝重的看着怀中的匣子,一直过了很久才抬起头来,看着尤春山缓缓说道:“听说你是人间第一个接受了天工司问仙之道的人。”
尤春山睁大了眼睛,看着叶逐流吃吃的说道:“前辈什么意思?”
叶逐流轻声说道:“我想问一问,天有多高。”
天有多高,也许是一件不确定的事。
只是不可否认的是。
人心永远比天高。
......
“你总是如此如此如此的冷漠,我却是多么多么多么的寂寞。”
“时隔多年,你我各分东西,我会永远把你留在生命里。”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倘若不是因为很清楚,陈鹤是在唱着他那突然从生命里消失的天衍车,哪怕是南德曲,也会像那些路人一样,觉得陈鹤是在唱着他的失去的爱人。
不可否认的是,虽然陈鹤唱的这些调子很是古怪,完全不像是槐安的什么曷我将来,君子不饮。也不像是黄粱的若有人兮山之阿。
但确实很是通俗易懂。
本来南德曲还觉得有些别扭,只是在陈鹤唱了很多遍以后,某天这个失去了剑意的剑修,买完菜回来,走在路上的时候,突然便想起了自己那柄折断的剑,尽管当时很是洒脱,说着什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是剑修的浪漫,只是到了这个时候,突然想起来,一时之间却是有些悲从心来,于是也一面晃悠着手里的一篮子萝卜,一面在那里哼唱着。
“你总是如此如此如此的冷漠,我却是多么多么多么的寂寞.....”
唱着唱着,南德曲便反应了过来,看着四周的人们那种古怪的神色。
南德曲顿时觉得满是羞耻,连忙埋着头匆匆向着小院子而去。
这个剑修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当时自己见到白衣和尚的时候,他正在那里唱着‘女人花摇曳在红尘中’的原因了。
不得不承认,确实很洗脑。
南德曲回到院子的时候,陈鹤却是裹着大棉被,正在炉子前,无精打采地哼唱着一首更加奇怪的调子。
“不停的猜猜猜又卜了一卦,吉凶祸福,还是担心受怕.....”
说起来也是奇怪。
原先他们在风雪里,走了那么久,陈鹤虽然也怕冷,但是并没有着过凉受过冻,但是自从离开了阿弥寺后,这个年轻人的身体反倒是变得虚弱了起来。
南德曲一度怀疑他是在那里面受了某些术法的影响。
不然分明穿得那么厚,结果前几天出门买个菜回来,就咳得做猪叫,整个人烫得不得了。
要不是南德曲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山中剑修,大概面对着这样一个人间都城里的生活,也会有些尽显笨拙。
将手里的那些食物放到了院子里覆满雪的灶台上,南德曲这才走过去,走到门口,皱眉看着炉前很是不安分的陈鹤,不过倒也没有问他在唱什么,只是伸手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
能够哼曲子了,自然便说明确实好一些了。
不然整个人咳得跟一头红皮猪一样,怎么也不会有哼唱的心思。
南德曲将手收了回来,说道:“看来再过两天,你的烧便要退了。这倒是件好事。”
陈鹤往棉被里缩了缩,歪着头想了想,说道:“为什么是好事?”
南德曲沉默了少许,想着今日买菜的时候听见的那些消息,转身便去灶台那边削萝卜去了。
“因为北台要登基了,你不想去看看吗?”
事实上,北台大概早就应该登基了。
当那三十万青甲,开始缓缓奔赴鹿鸣以东的时候。
陈鹤挑了挑眉,说道:“这有什么好看的,兵荒马乱啊,我怕不小心就给我踩死在人堆里了,还是躲在院子里好一些。对了,今天还是萝卜炖肉?”
南德曲点了点头。
因为先前陈鹤咳得太厉害了。
南德曲便多买了一些萝卜回来,给他炖汤喝。
陈鹤叹息了一声,说道:“但我还是想吃铁板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