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说你这是何苦呢?”
抱着木剑的年轻人独自走在平川小道上,一面四处张望着,一面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说给谁听。
“先回去养好了伤,你再回去东海找你那个所谓的师兄,他不香吗?非要半路时不时的跑掉。害得我也一顿好找。”
年轻人说着,大概胸中愤愤之气不能平,拿着木剑对着道旁花草就是一顿乱斩。
“要不是我不能修行,高低先给你大腿扎两个窟窿眼,看你怎么跑!”
年轻人一面说着,一面突然又提高了声音拉长了调子,扯着嗓子在那里四处喊着。
“白肚皮鱼,白肚皮鱼,白肚皮鱼!”
......
年轻人自然便是尤春山。
所以那个所谓的白肚皮鱼,就是那个从天而降的道人江山雪。
尤春山大概依旧对那日道人从天而降,砸翻了他的鱼火锅,像条翻白的鱼一样躺在溪边耿耿于怀。
当初在进入京畿之地后,尤春山便与南岛分开而去,少年去了槐都,虽然尤春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槐都,但是也没有问,毕竟这个少年剑修当时的神色太平静,尤春山感觉都要给自己来一剑一样。
而后尤春山则是自己背着江山雪向着东面的青天道而去。
本来一切顺顺利利的,尤春山也快将这个道人送回青天道了。
结果道人好好修养了一段时间之后,却也是再次醒了过来。
在得知自己已经进入了槐都境内的时候,这个道人却是脸色煞白,然而那个少年却是不在了,只有这样一个看起来奇奇怪怪带着木剑的年轻人在那里。
本该是大道之修气度从容的江山雪,此时却也是像个受了欺骗的孩童一样,很是愤怒的看着尤春山。
——你们骗我,为什么把我从东海带回来了?
尤春山当时神色古怪的想了很久,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南岛在离开之前,要告诉他那天的景象。
所以尤春山很是诚恳的问着江山雪——当时那个少年答应你了吗?
江山雪沉默了下来。
少年当然没有对江山雪的请求有所应答,又或者本来打算有,只是道人却是自己晕了过去。
所以当然没有答应。
于是江山雪什么也没有再说,转身便拖着沉睡了太久的身体,一瘸一拐的向着东海方向走去。
尤春山自然不会接受这个结果,一把将道人扑倒了,而后像是扛麻袋一样,继续向着青天道方向扛去。
对于一个大道四叠的道修而言,被一个不会修行的世人这样扛着走,自然是很没面子的事。
只可惜江山雪现而今只是恢复了意识,形体孱弱无比,自然奈何不了尤春山。
尤春山扛着江山雪又走了一日,直到傍晚时候,才在这附近一处水流边休息了下来,虽然道人再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尤春山扛了一日之后,没有什么反抗的动静,尤春山还是仔细的找了一根绳子,把尤春山的双腿双手都绑住了,这才去准备自己的吃的。
毕竟尤春山真的是世人,不吃不喝会饿死。
谁知道好不容易从水里摸出来了一条鱼,一转头的功夫,那个道人便不见了。
尤春山只得舍弃了自己的那条鱼,一路找了好久,才把像只兔子一样在草地里一蹦一蹦的道人找了回来。
那天晚上,二人坐在火堆边进行了一场彻夜长谈。
“你这是何苦呢?你我本不相识,你也不是修行界的人,贸然卷进这些事情里,不怕哪天突然就暴毙了吗?”
江山雪苦口婆心的劝着尤春山。
尤春山只是诚恳的说道:“我已经跑了一路了,也没有看见有谁来杀我,你也不要吓我,修行者一般是不会对世人动手的。”
“万一呢?”
“那也是我自己倒霉,该倒霉的时候总要倒霉的。说不定我这一辈子这么倒霉,就是因为本该倒一次大霉,而后时来运转,飞黄腾达。现在一个与青天道搭上关系的机会就摆在我眼前,我必须思考,这是不是我此生仅有的机会......”
江山雪默然无语。
尤春山反倒是看着江山雪。
“你与那个人间剑宗的师兄,关系真的有这么好?情同手足,兄友弟恭?”
虽然兄友弟恭这个词在山河观的故事下,已经在人间变味了。
只是尤春山依旧是用着它最本真的意思。
江山雪听到了这句话后,倒是平静了下来,想了想,看着尤春山说道:“你可以这样想一想,假如你家里有千万贯的家产,本该这个家产是该由你来继承的,这个时候突然来了一个外来人,说是你父亲的私生子,要来与你争夺那些家产的继承权。你虽然不甘,但也不得不接受这样一种局面。”
江山雪转头看向东海,缓缓说道:“可是突然有一天,他突然暴毙了,你觉得世人会怎么想?”
尤春山听得似懂非懂,想了许久,才说道:“世人肯定会觉得是你杀了他的,于是你就很有可能会坐牢。”
江山雪轻声叹息道:“就是这样的。陈怀风虽然是人间剑宗的剑修,但他却也是被观主亲自收入观中,作为下一代观主培养的。倘若他真的死在了东海,那我江山雪身上,一辈子都会带着洗不掉的血色污渍。”
尤春山沉默了下来。
这个道人平静的说道:“倘若这件事真的是我做的,那么我自然认。”
“但不是我做的,我为什么......你做什么!”
道人的话说到一半,便看见尤春山不知道又从哪里弄来了一根绳子,继续开始绑着江山雪。
尤春山一面无视了正在挣扎的江山雪,把他往那块水边的石头上绑着,一面絮絮叨叨的说着。
“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不代表你做的也有道理,毕竟你现在连我都打不赢,还去东海,做梦吧你。就算你做的也有道理,但我也可以选择不听。你想想,我一个倒霉蛋,辛辛苦苦把你从东海一点点的背过来,结果你说走就走,那我岂不是白忙活一番了?”
尤春山说着,自顾自的摇着头。
“这我可不干。”
“......”
......
只可惜尤春山哪怕看得再如何好,终究他是一个世人,世人会饿会累会困。
于是江山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掉了,这一次甚至还把绑他的绳子给咬断了。
尤春山颇为无奈的捡起绳子看着上面的咬痕,也不得不佩服江山雪的执着。
于是一路向着回去的方向找了回去。
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好几次了。
在那处平川里扯着嗓子喊了老半天,尤春山都觉得喉咙有些嘶哑了,于是便止住了嘴,一面用着剑斩着四处的草叶,一面搜寻着江山雪的踪影。
一直找到了下午时候,尤春山都饿得肚子响得像吃了一肚子蛤蟆一样了,才终于在前方的一条山下小道上看见了那个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了一根棍子在那里蹒跚走着的江山雪。
尤春山此时终于是松了一口气,看见了道人的身影了,倒也没有那么急了。
只是在那里念叨着白肚皮鱼白肚皮鱼。
一直被念叨着的白肚皮鱼大概也听见了身后年轻人的碎碎念,回头看了一眼,只是却也没有停下来,依旧是默默的拄着棍子向着前方走去。
只不过孱弱的道人大概还是走不赢尤春山,终于还是在小道上被尤春山追了上来。
江山雪叹息了一声,把手里当做拐杖的棍子放了下来,在那里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
“强扭的瓜不甜,尤春山。”
尤春山诚恳的说道:“我不吃瓜,我只是爱扭。你也知道我是个倒霉的人,倒霉多了,就会很气,凭什么一切不如我意?于是有时候就是头铁,就是要如我意。你越要往东走,我偏要把你扛回青天道去。”
江山雪默然无语的看了尤春山很久,想了想,试探性的说道:“那或者,我和你说我们现在就回青天道?”
尤春山认真的点着头,很是开心的说道:“那好啊,我们走吧。”
“......”
所以其实没有什么如意不如意的说辞。
只是不想让江山雪回东海而已。
二人便这样面面相觑的坐在那里。
“诶!”
尤春山突然眼睛一亮,伸着一只手指头。
“弄只兔子给你吃,倒霉蛋烤兔子,你一定要尝一尝!”
江山雪看着某只在山林里蹦跶而去的兔子,倒也是觉得饿了起来了。
毕竟道人也是世人,在神海空空荡荡的情况下,也是会饿,虽然很难饿死,只是饿起来确实也是不好受的。
于是道人点了点头。
只是头还没有点完,尤春山却是拿着那些被咬断的绳子又把江山雪捆了起来,这一次尤春山吸取了教训,将江山雪的手反绑在了身后。
“你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抓只兔子。”
背着木剑的年轻人肚子呱呱叫着,向着山里而去。
......
只是等到尤春山回来的时候,才发现江山雪这小子,又他娘的不见了。
果然人总有倒霉的时候,尤春山很是顺利的逮到了兔子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终于时来运转了,结果一回头,嚯,原来倒霉的在这里啊。
尤春山很是无奈的将那只兔子用木剑穿着,而后继续向前方走去。
好在这一次道人没有跑多远,大概确实是体力不支了,很是狼狈的躲在一处山石后面喘着气,寄希望于不被尤春山找到。
提着兔子的尤春山很是惆怅的看着缩在那里的江山雪——绳子依旧,大概是蹦过来的。
“你走两步路都喘气,这样怎么去东海?”
江山雪叹息着说道:“要不是你给我一路背了回来,我至于这么难吗?”
尤春山听到这句话,倒是冷笑了一声。
“要不是我千辛万苦的背着你,再加上师叔给你续了命,你早就被鱼吃了,哪还能在这里乱蹦跶。”
江山雪倒是沉默了少许,而后轻声说道:“多谢。”
尤春山也懒得鸟他,在一旁捡着柴火,准备烤兔子。
尤春山还是想做剑修。
毕竟剑修想要剑火就有剑火,至少不用像自己一样,为了生个火,都得忙活好一阵子。
一直到黄昏时候,尤春山才终于生起了火,又把兔子剥了皮去了内脏,开始放在火上烤着。
江山雪此时倒也是老实了起来,没有再乱蹦跶,也没有像条毛毛虫一样蠕动着爬走。
尤春山回头看着道人不断上下的喉结,于是伸手用木剑割了一块差不多烤熟了皮丢给了江山雪。
后者看着落在自己怀里的那块皮肉,很是无奈的说道:“我手被绑着怎么吃?”
尤春山这才想起来这茬,把兔子重新放回了火上,而后走过去帮江山雪解了绳子。
同样饿得饥肠辘辘的道人也不管什么风度不风度了,很是狼狈的在那里吃着那块肉。
尤春山被江山雪这么一折腾,也饿得不行了,也开始割着最外面的肉在那里吃着。
“你还要吗?”
“要。”
“.....”
二人边烤边吃,倒是将那只山林里格外肥硕的兔子一起吃完了。
江山雪倒是有些意犹未尽,舔了舔嘴唇,看着一旁那些内脏。
“把那些心肝也烤了吧,你吃心,我吃肝。”
尤春山默然无语,叹息着说道:“怎么说得我们像是魔教中人一样。”
江山雪很是诚恳的说道:“对于这只兔子而言,难道我们不是魔教中人吗?”
确实是很有道理的大实话。
于是尤春山把能烤的全烤了吃了。
一整只兔子被二人一点点的分食了。
渐渐入夜。
尤春山很是惆怅的坐在那里。
“那个少年是你师叔?”
一旁的江山雪却是突然问了一个这样的问题。
尤春山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道人,点了点头说道:“是的。”
这大概让道人有些不解,说道:“我以为只是师兄。”
尤春山倒是坦然的说道:“因为我叫他的师侄师兄,所以自然就顺理成章的叫他师叔了。”
道人没有再说称呼之类的问题,倒是看着尤春山那柄木剑,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轻声笑了笑。
“看来你很想做剑修。”
尤春山说道:“那是自然,不过说起来,倘若你也是剑修的话,那我肯定拦不住你。”
江山雪挑眉说道:“其实就算我不是剑修,你也拦不住我的。”
尤春山不解的问道:“为什么?”
江山雪平静的说道:“因为道人的骨头比剑修要硬很多的,所以我哪怕再怎么虚弱,至少打死你也不是问题的。”
尤春山点了点头,说道:“说的很好,那你怎么不打死我?”
江山雪叹息了一声,说道:“如果你真的是个剑修,那我真的可能会打死你。”
可惜尤春山不是的。
哪怕他拿的是一柄正常的剑,江山雪大概也不会这么客气。
只可惜都不是的。
尤春山既不是剑修,也没有一柄正儿八经的剑。
江山雪当然不好真的动手。
于是尤春山很是惆怅,江山雪也很是惆怅。
二人坐在暮夜交替时分的林边,相对无言。
“那......”
尤春山正想说那我还是不要会修行的好,免得被你打死。
一旁的道人却是突然神色一变。
“快松开我。”
江山雪神色凝重的看着尤春山说道。
后者尚且未曾明白发生了什么,暮色山林之中却是突然有着许多山鸟惊飞而去。
在一阵倏然的嘈杂之后,一切却也死寂了下来。
尤春山此时也意识到这片山林之中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匆匆抱着木剑跑过去,解开了道人的束缚。
“发生什么事了?”
尤春山有些忐忑的问道。
江山雪在那处山石边站了起来,微微抬手至胸前,像是随时都可能掐住道诀的模样,向着那处山林动静产生的方向看了过去,沉声说道:“有人来了。”
人间当然会有人来。
尤春山倒是好奇的看着道人,心想师叔不是说过你的神海空了的吗?难道还能用出道术来?
只是尤春山大概也不会有这么多时间来想些乱七八糟的。
因为就在下一刻,那片山林深处,隐约有着剑鸣之声传出。
尤春山有些心惊,紧紧的握住了手里的木剑。
尽管这个倒霉的年轻人既不是修行者,也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剑。只是握住那样一柄木剑,总归是能够给他一些安全感。
一旁神海空空的道人依旧保持着那样一个掐诀的姿势。
远处山林之中剑鸣之声无比急促,又很快的消失在了这片暮色之中。
尤春山看了一眼一旁的道人,道人依旧很是警惕的站在山石边。
所以那些剑鸣之声虽然不见了,那边的故事也许依旧没有结束。
尤春山正想问一问江山雪的时候,暮色之中却是再度有锵然剑鸣之声响起。
这一次的剑鸣与先前骤然消失的那一声全然不同,声音愈发的响亮,而后在江山雪骤变的神色之中,愈发的清脆——一如向着这一处而来一样。
尤春山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被身旁的道人一把推开而去,而后道人亦是顺势避让而去。
就在下一刻。
一抹寒光却是直接穿过了暮色,射向了这一处。
又或许不止是一道剑光。
尤春山滚倒在草叶里,抬起头,这才发现那处山石之上,不止插着一柄剑,还钉着一个人。
一个流云剑宗的剑修。
林中有动静传出。
尤春山惊魂未定的向着那边看去,至今一个黑衣短发的剑修,背着一个空空的剑鞘,自暮色林中缓缓走了出来。
一旁道人眯起了眼睛,缓缓说道:
“四破剑程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