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天堑镇之后,南岛和陆小二便慢慢地向北走着。
二人自然都不认识路,大概方向感也不是很足,虽然通过了日出日落校准方向,但是走出那片凤栖岭范围的时候,还是偏了很远。
虽然知道二人并不是向岭南正北走的,自然知道应该不会路过山月城,但是经过几户山脚下的人家,得知自己目前是在白鹿城的下辖境内的时候,南岛和陆小二还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虽然往东往北都是一样的,无非先后区别而已。
但是鬼知道哪天二人会不会走着走着,就偏离到西方鹿鸣去了。
于是在路过下一个小镇的时候,二人花低价从路边小摊上买了一个司南。
只是走了一阵之后,发现偏得更离谱了,于是跑回去找那个小摊贩算账。
结果那个十来岁的少年摊主振振有词地说道:“司南司南,你要往南走才准啊。”
陆小二冷笑一声。
“如果指南准的话,沿着反方向走不也同样应该是准的?”
摊主在那里沉思着,陆小二便站在那里,打算看这老小子有什么话说。
结果那人沉思了许久,突然一把抄起了地上用布摊着的摊子四角,行云流水地往肩上一扛,拔腿就跑了。
留下了南岛和陆小二在那里怀疑人生。
陆小二一脸茫然看着手中的那个罗盘一样的东西,上面的小勺子正在滴溜溜地乱晃着。
“师叔,要追吗?”
南岛看着已经快要消失在了小镇人流里的那个身影,想了想说道:“算了,反正就几文钱。”
陆小二有些恼意地说道:“什么砍一刀连锁商行,下次见到,先打他一顿再说。”
“......”
二人又向着镇北走去,路上还买了几个烧饼,闲来无事的时候啃一啃。
先前二人就是按照司南上面的方向走,结果还没有出镇子,就看见了面前的牌坊上清楚地写着镇南街。
这一次没有按照司南来走,倒是却是走到了镇北。
二人又确认了一番,这才走了出去,毕竟一路上,倘若没有找到人问路的话,说不定二人都已经绕回了南衣城了。
南岛并不知道会在哪里遇见人间剑宗的第二个师兄,所以一路上都慢慢地走着,保存着体内的元气与剑意,始终在充沛的状态。
“师叔神海里的花谢了多少了?”
陆小二一面观察着有些阴沉的天色里那抹藏起来的阳光的位置,一面问着南岛。
南岛淡然地说道:“很多了,但是离小道还很远。”
“离踏雪远不远?”
“快了。”
只不过人间大概已经无雪可踏了。
走到下午的时候,开始下起了小雨。
二人在雨中走了一阵,担心看不清天色,走着走着又犯迷糊了,于是便决定找个地方休憩一下。
只是出了凤栖岭群山范围,这里的山也变得疏落起来。
远处有片湖畔竹林,大概可以在那里休息一下,倘若这场雨下到了晚上,也可以就地过夜。
南岛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东西,只不过有时候要考虑到见山境的陆小二。
修行者可以断食御风驱寒,但那也是建立在体内元气充沛的情况下。
陆小二虽然也有精进,只不过相比于南岛,还是太慢了,便是见山到知水,大概都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二人撑着伞向着那片竹林走去。
林中有条小道,看起来似乎有人家的样子,不过二人沿着竹林走了许久,都没有看见人迹,又或许那应该只是一条穿过竹林的小道而已。
竹林边有处破旧的草棚,大概是某个钓鱼佬留下的,二人在那里坐了下来,面前便是那处大湖,远处是山崖,更远一点,是一马平川的人间,有一些溪流小河在那里穿行而去,零零散散地散落着一些才始过冬的农田的模样。
陆小二本想受了伞,但是棚子大概许久没有修缮过了,很是破旧,倒是有些漏雨,陆小二也只好撑着伞,在草棚边缘张望着。
南岛坐在那里,一手撑着伞,一手解着剑,看着陆小二这般模样,倒是好奇地问道:“你在看什么?”
陆小二缩回头来,认真地说道:“这个地方有些安逸,如果我是人间剑宗的师兄的话,很有可能就在这附近住下,每天看看人间,然后钓钓鱼,没钓到就去远处的地里偷枝稻穗。”
钓鱼佬永不空军。
“......”
陆小二的话语才落下没多久,便有一个脚步声从竹林里传来,一路窸窸窣窣的,还哼着不知名的曲子。
小少年的神色很是古怪。
不会真叫他说中了吧。
南岛亦是握住了剑,二人一同探头向着草棚外看去。
确实叫陆小二说中了。
是一个钓鱼佬,那些窸窣的声音就是扛在身上的钓竿扫着林间的竹叶发出的声音。
带着一个竹笠,穿着一身白衣,腰间还配着一柄剑。
众所周知,穿白衣的剑修,一般都不好惹。
只不过这个哼着小曲,嘴里叼着一根草的白衣剑修。
是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女子。
陆小二倒是想到了另一件事。
是的,永不空军的钓鱼佬,除了年轻的男人,中年的男人,年迈的男人,还应该有年轻的女子。
这样年轻的女子,大概也不会是人间剑宗的剑修。
南岛松了一口气,松开了手中的剑。
那个白衣女子剑修,看见了自己的草棚里的两个少年的时候,也是愣了一下。
继而眉眼舒展地笑道:“好好好,今天就算钓不到鱼,也能捡两个干干净净的少年回去。”
“......”
南岛默然无语地看向一旁的陆小二。
陆小二虽然不爱钓鱼,但是他师弟陆小三可是其中的行家里手。
所以小少年沉思了少许,诚恳地说道:“他们钓鱼佬是这样的。”
白衣女子走到了草棚边缘,棚外不远处便是那口大湖,湖中涟漪阵阵,远处一片水汽迷蒙,不过对于钓鱼佬而言,这样的细雨自然不会影响他们钓鱼的兴致。
“呦,还是俩剑修?岭南来的?”
白衣女子看着二人问道。
陆小二想了想,很是谨慎地说道:“岭南惊鸿剑派弟子,这是我师兄,顾山鸿的关门弟子。”
听风吟在岭南周边人间名气太大,不好冒充,于是陆小二便拉出了那个虽然与听风吟境界相仿,但是却很少有人知道的顾山鸿。
白衣女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是顾山鸿啊。”
陆小二愣了愣,说道:“你认识他....我师父?”
白衣女子笑着转身向着湖边走去。
“不认识,这名字好听,也许可以认识一下,对了,帮我把棚子里的小马扎拿出来一下。”
陆小二回头看向简陋破旧的草棚,显然这个草棚是这个白衣女子自己胡乱盖的。
里面杂乱得很,只不过怎么也看不见哪里有什么小马扎的样子。
南岛沉默了少许,在地上的一堆枯草盖着的凸起里面翻出来了那个小马扎。
同样破旧得很。
大概这个不知名的白衣女子,除了那身白衣和钓竿,就找不到别的好东西了——如果腰间的剑也是胡乱挂着的话。
陆小二撑着伞将小马扎送了过去。
白衣女子倒是说了一声谢谢,四平八稳地坐在了小马扎上,而后打窝上饵抛竿。
而后坐在那里,一面哼着不知名的曲子,一面安逸地等着。
南岛很少钓鱼,是以有些不解的看向一旁的陆小二。
“不是说钓鱼的时候,要安静吗?不怕把鱼吓走?”
陆小二想了想,说道:“大概她有特殊的钓鱼技巧吧。”
不过白衣女子是不是有特殊的钓鱼技巧并不清楚,只是一直钓到了下午,雨越来越大的时候,她依旧没有钓上来什么。
给陆小二都弄得很奇怪,毕竟钓不上归钓不上,但是不至于大半天连个影子都没有见到吧。
小少年撑着伞向着湖边走去,低头向着大湖之中看去。
里面看起来也不像没有鱼的样子。
只不过下着雨,涟漪阵阵,并不能看得很是仔细。
一旁的白衣女子也没有哼曲子了,愁眉苦脸地看着面前的大湖。
柳叶眉都像是被人揉皱了一般,怎么也舒展不开的模样。
这场雨依旧在下着,满林淅淅沥沥。
陆小二看了许久,下意识地也皱起了眉头。
常年在山里看着陆小三顺手拈来一般的钓鱼手法,此时看着这一幕,却是让人很糟心。
“你要不要试着把它提起来看一看?说不定饵都被吃光了。”
白衣女子听到这句话,倒是转头看着小少年有些恼意地说道:“不可能,我一杆仙谢春雪,还从来没有抛第二杆的前例。”
陆小二看着瞬间柳眉如剑的女子,倒是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握住了剑。
这个名叫谢春雪的女子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吓到了这个小少年,又收敛了神色,转回头去闷闷地看着大湖说道:“我今日必定能够钓到鱼,钓不到鱼......”
陆小二心想难道你还真打算把我和师叔抓回去?
不过想想确实有这种可能。
毕竟没有哪个钓鱼佬能够接受自己两手空空一无所有地回去。
陆小二很是谨慎地问道:“如果你今天真的什么也没有钓到......”
谢春雪很是认真地说道:“当我痛苦地站在你面前,你不能说我一无所有,不能说我两手空空。”
“......”
这大概就是钓鱼佬与诗人吧。
陆小二讪讪地打算走回草棚去。
只是身旁谢春雪的神色突然便紧张了起来。
陆小二停了下来,看着她手中的钓竿,上面并无动静,于是狐疑地问道:“有鱼上钩了?”
谢春雪不无叹惋地说道:“不是,有人来了。”
陆小二尚且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草棚里一直在静坐的南岛却是蓦然睁开了眼睛,那些浸入神海之中的剑意倏然之间破水而出,落入人间,落入膝头双剑之上。
那汪竹林之外的大湖之中,渺远的水雾涟漪里,有一叶扁舟而来。
舟头立着一个人影,风雨避让。
陆小二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神色紧张地握住了怀里的剑。
只可惜大湖之上雨雾迷蒙,只是隐约可见那样一个身影,陆小二也看不清那人是谁。
一直到小舟渐渐靠近竹林,那个舟头人影的模样才慢慢清晰了起来。
是一个青年模样器宇轩昂的道人。
一身道袍风雨之中干干净净,衣袍飘飘,倒是颇为潇洒。
陆小二见来人并不是剑修,倒是松了一口气,但是依旧没有松开手中的剑,踩着一地的过冬之后的竹叶,向着草棚那边退去。
一直到停在了南岛身旁,陆小二才停了下来。
谢春雪虽然神色紧张,但是声音倒是很放松。
“不用担心,这是我的一个钓友而已,他在湖那边钓鱼,现在过来了,大概是钓到鱼了。”
谢春雪的声音里倒还有股子酸溜溜的味道。
陆小二愣了一愣,看向一旁的南岛,南岛身周的剑意正在散去,只是依旧存留了一些在剑上以防万一。
“师叔?”
“上境道人。”
南岛的声音很轻。
也许不止,道人方才破雨而来的时候那种意味,瞬间让南岛想起了南衣城之中,遇见的那个叫做李石的道人。
或许便是大道之修。
两个少年屏气凝神地坐在草棚里,没有离开的打算。
这样一个道人,倘若真的有什么恶意,他们自然也是跑不掉的。
不过那个道人似乎对二人确实不感兴趣。
小舟靠在了岸边,在细雨大湖中微微荡漾着,而那个道人随意地瞥了一眼二人,而后微笑着看向岸边的谢春雪。
伸出了一只手。
“看,七斤六两。”
谢春雪冷笑一声,说道:“我问你了吗?”
两个小少年这才看见衣袂飘飘看起来无比超然的道人手中,却是提了一条翘嘴。
“......”
两个小少年相对无言。
道人抬手托腮沉思了片刻,而后站在舟头看向了草棚里的两个少年。
陆小二心领神会,诚恳地说道。
“我问了。”
谢春雪回头瞪了一眼小少年。
小少年转头看雨,假装没看到。
道人微微笑着说道:“所以你看真的是七斤六两。”
一杆仙谢春雪有些气结地说道:“你还要说第二遍干什么?”
道人笑眯眯地说道:“因为刚才那个小少年问了。”
“.....”
南岛与陆小二极为默契地低下了头。
“师叔,啊不师兄,今晚我们吃什么?”
“烧饼应该还有两个吧。”
“啊,对啊对啊。”
二人在那里顾左右而言他。
虽然谢春雪看起来只是一个配着剑的钓鱼佬,但是当这个道人出现的时候,意味自然不一样了。
两边大概都是得罪不起的人。
谢春雪看着面前笑眯眯地道人,本来还有些恼意于两个少年住着自己的草棚还吃里扒外,只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将手里的钓竿骤然提了出来。
带着湖水的鱼线瞬间划破雨水。
南岛神色一变,膝头桃花剑瞬间出鞘,只是谢春雪腰间配剑轻鸣一声,南岛的桃花剑却是直接被剑鸣镇落在地。
鹦鹉洲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出鞘,那根鱼线便越过了竹林,将二人困了起来,鱼线上浩然剑意游走,无论是陆小二,还是南岛,都是被困缚在了其间。
耳畔风声雨声一同呼啸着。
满林竹叶落定之时,二人已经被鱼线悬缚着,垂在雨湖之上。
“看,两百零三斤。”
谢春雪得意地看着手中钓竿尽头垂在水面上的两个少年。
道人一头黑线。
“这也算?”
“怎么不算?”谢春雪振振有词地说道,“鱼是湖中人,人是湖上鱼。”
“......”
被捆着悬垂在了湖上挣脱不得的南岛无奈地看向了一旁的陆小二。
后者诚恳地说道:“他们钓鱼佬是这样的。”
所以路过的玉米是田里的鱼,捡的石头是地上的鱼。
总而言之,只要心中有鱼,万物皆鱼。
二人倒是明白了谢春雪这个钓技奇臭的女子那一杆仙的名号怎么来的了。
反正一切都是鱼,自然不可能落空。
道人颇有些无奈地将手里的鱼丢到了谢春雪身旁,叹息一声说道:“行吧,今日是你赢了。”
陆小二心想,就这样的钓法,哪天不是她赢?
是在不行,直接一杆将鱼线甩到泥巴里——看,我钓了个人间,不知道多重。
不过二人争输赢,是为了什么?
陆小二虽然被绑在了鱼线上,淋在了雨里,但还是好奇地看向了道人。
只见道人将那尾翘嘴丢给了谢春雪之后,便乘舟向着那口不知多远的大湖另一边而去。
“梅山近一寸。”
谢春雪点了点头。
道人离去的速度很是迅速,转眼之间便消失在了大湖之上。
陆小二正打算问什么时候可以把二人放下来的时候。
身下的那些湖水却是剧烈的波动着。
人间有一刹那的轰鸣之声响起,又瞬间消失。
而湖水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谢春雪便站在湖边,目光似乎在看着那片遥远的大湖彼岸。
而后抬手拔剑,一剑将竹林湖岸同样斩去一寸。
陆小二与南岛都是没有看明白这是在做什么。
谢春雪却是提起了地上的那条翘嘴,又将钓竿扛在了身上,看样子并不打算将两个少年放下来,只是一路扛着,将地上的剑捡了起来,向着竹林深处走去。
两个少年悬在鱼线上,几乎可以触到地上的那些竹叶。
雨声淅沥。
二人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