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雀娘抱了一堆书进了小院。
这些书里有极旧的典籍、笔记,也有崭新的纸张,应该是镜宗长老们这些天的分析结果。
井九没有把这些拿走,就在小院里看了一遍,挑出值得记住的东西记在了脑海里。
闫真路果然是镜宗的弃徒,想来当年他与镜宗之间有段极复杂的故事,但那不是井九关心的重点。
他只想知道闫真路的镜花之论以及分镜术与适越峰那本薄册里的内容是否完全一样。
用了两个时辰推演计算,他最终得出结论,闫真路如果按最初的路子走下去,分镜术就不应该是现在这样。有人在看似不起眼的第七级分镜里做了手脚,调整了先后顺序,继而导致烟消云消阵出现了一个谁都发现不了的隐患。
适越峰的那本薄册是七百三十四年前被收集进青山的,师兄是七百三十三年前开始思考烟消云散阵,二者之间的时间太近,这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本薄册是师兄带去适越峰的,也是他在分镜术里做了手脚,只是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井九望向窗外的寒梅,沉默不语。
赵腊月很少看到他这般落寞的样子,雀娘更是有些紧张。
井九都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是高兴还是失望,但想到师兄到最后也没有说,那么还是应该愤怒才对。
既然烟消云散阵有问题,那就需要修好,只是他不确定能不能行。
那名叫做闫真路的前人只是提出了设想,并没有真的尝试过。
如果不行,那就只能再想个别的方法飞升了。
他望向自己的右手,在心里想着。
……
……
离开镜宗的时候,雀娘很认真地行了叩拜大礼,井九允许她随时去青山看望自己,至于下棋这种事情,他也想好了,大不了把她带到隐峰去找童颜。
赵腊月不是很理解,明明没有什么来往,他为何对这个镜宗的女弟子如此信任。
井九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事实上这与以棋观人四字有关,但如果他这么说,岂不是等于支持童颜的说法?
他们回到神末峰的时候,朝歌城的梅会也结束了,数日后广元真人前来禀报事宜,井九才知道雀娘为何会那么担心。
各大正道宗派与景氏皇朝之间的合作,涉及到很复杂的修行资源分配问题,每届梅会的时候,分配比例都会按照各宗派的贡献与地位做出一些微调。西海剑派与无恩门之间的势力对比,便曾经导致过分配比例的明显变化。
青山宗与中州派始终坐在梅园的最高处,朝天大陆的修行资源首先便要供给他们,自然不会担心被削减。
今年梅会发生了一件最令人震惊的事情,那就是中州派要求减少青山宗的修行资源。
中州派的理由听上去很有道理,各宗派为了镇压冥界通道付出了极大代价,青山宗原本负责追杀散落各地的冥部妖人,现在冥部如此老实,放眼朝天大陆连几个怨魂都找不到,青山宗无事可做,为何还要占据那么多的份额?而且中州派要求青山宗减少的份额非常小,小到就连最普通的宗派也不会在意。
但减少就是减少,谁都知道如果开了这个头,中州派肯定会再次向前踏出一步。
青山宗自然不会答应这件事情。
广元真人与中州派的越千门长老在净觉寺里吵的非常厉害,险些动手。
也就是那个时候禅子说了一句话,才避免了局势就此恶化。
当时禅子对越千门说:“你又打不过广元真人,声音这么大有什么用?”
说这段的时候,广元真人没有笑,井九也没有笑,赵腊月也没有。
平咏佳刚笑了一声,便被元曲一巴掌打了回去。
禅子现在不会帮着青山说话,他的话自有深意,甚至可能就是对青山说的。
越千门确实不是广元真人的对手,云梦山十二位谷主里,应该找不到一个人是广元真人的对手。
问题是,广元真人也不可能是谈白二位真人的对手。
中州派两通天加麒麟,青山宗一通天加猫狗,怎么看都是前者更强些。
更何况云梦山的后谷里谁还知道有什么老家伙,大陆上又还有几只火鲤大王这样的存在呢?
井九沉默了会儿,问道:“结论?”
广元真人说道:“秋天在果成寺里再谈,白真人亲自去,我们这边可能要请剑律师兄走一遭了。”
秋天还有段时间。
果成寺很熟。
井九说道:“我去。”
广元真人怔住了,心想你行吗?
……
……
广元真人走后,井九看了元曲一眼。
先前平咏佳发出笑声的时候,被元曲打了一巴掌,这事落在他的眼里,让他有些意外。依元曲以前的性子,那时候只怕会与平咏佳对着傻笑,这次不知道在朝歌城里经历了什么,竟是变得聪明了些,看着也沉稳了些。
“在朝歌城里的时候,鹿国公找过我。”
元曲说道:“他说这一年里朝廷里也有些不安静,那些支持景辛的官员又浮了出来。”
井九心想最开始就应该直接杀了景辛,这么弄将来终究会是麻烦,对元曲问道:“你如何?”
元曲知道掌门师叔问的是梅会道战的事情,磨蹭半天才低声说道:“弟子没用,只拿了个第二。”
井九确实有些不满意,问道:“第一是谁?”
元曲低着头说道:“是柳十岁师兄,他代表一茅斋出战。”
井九心想原来是输给了十岁,没有再说什么。
……
……
柳十岁这一年过的非常开心,甚至可以说,这是在他进入两忘峰后最开心的一年。一茅斋真的很适合他,奚一云与各位师兄都是君子,斋主对他很是看重,认真教他读书修行,还让他代表一茅斋去参加梅会。
最开心的事情,当然还是公子居然做了青山掌门。
就像井九曾经感受过的那样,他在做那把竹椅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
“公子当年也拿过道战第一,当然,他的对手比我这次强多了,而且又遇着了雪国出事,我可不是要和公子比。”
柳十岁微黑的脸满是喜悦的光泽。
然后他注意到,小荷的笑容有些勉强,眼神有些躲闪,敛了笑容,认真问道:“出了什么事?”
小荷声音微颤说道:“去年落那场春雨的时候,太平真人来过这里。”
柳十岁眼神微凝,问道:“太平真人?”
小荷低着头说道:“他的脸我不会忘记,就是果成寺里那位僧人,你不是说他就是太平真人?”
柳十岁问道:“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小荷抹了抹眼睛,说道:“我太害怕了……后来想告诉你,可是你读书太辛苦……而且我怕你怪我。”
柳十岁心想就算你当时害怕,为何事后不说,我又怎么会怪你?问道:“他来千里风廊做什么?”
小荷低声说道:“他什么都没做,就摘了些荷花带走了。”
柳十岁沉默了很长时间,问道:“那你呢?你又做了些什么?”
他与小荷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对她非常了解,知道如果不是她做了什么不敢告诉自己的事,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
“我……我也没做什么,就给他指了一下路。”小荷抬起头来,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眼泪刷的一下就流了下来,颤声说道:“我是真的很害怕,他要我带他们去蛟池,我哪里敢不依?”
柳十岁说道:“你说的是斋后那个蛟池?”
小荷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
为了方便她去斋里看自己,柳十岁把斋里的令牌给了她一个,凭那张令牌才能通过风廊。
柳十岁沉默不语。
小荷哭着说道:“你要告诉斋里吗?”
柳十岁摇头说道:“不会。”
小荷眼里含着泪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柳十岁起身向书桌走去,说道:“斋主知道我把牌子给了你,但如果让他知道你带着太平真人进去过,你会死。”
小荷看着他的背影,脸上流露出难过的神情,说道:“你变了……如果是因为我,我很抱歉。”
柳十岁坐到桌前,从袖子里取出一块墨条。
墨上描着金,里面也混着金丝,在石砚上无声地滑动,渐渐变成金黑两色的液体,很难用语言描述。
就像他的人生一样。
他曾是山村里无忧无虑的孩子,后来是两忘峰里行侠仗义的弟子,却又在不老林里度过一段很长的岁月。
他知道自己想要成为怎样的人,却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特制的金墨磨好了,他取出一枝毛笔,蘸上墨汁开始写信。
这枝看似寻常的毛笔便是一茅斋的镇斋之宝管城笔。
当年严书生把管城笔交给他后,他一直都带在身边,只是境界不够,无法使用。
现在他在一茅斋里学习多年,经过梅会道战之后,境界再有提升,终于得到了管城笔认主。
小荷擦掉眼泪,走到他的身后,有些不安说道:“你给谁写信?”
柳十岁说道:“公子。”
这件事情不能告诉斋主先生,但总不能瞒着公子。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