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流的鲜血很快覆盖了皇帝的手背,沿着其掌纹顺流爬覆,最终在他手掌的底部最终重新凝聚,混流在一起,鲜红欲滴。
皇帝看着,冷笑一声,释放出了一点恢复力。几乎是转瞬,那伤口便恢复如初,皇帝脸色也浮现了一丝得意。
可皇帝的这丝得意很快凝固,因为之前流出的血并没有随着伤口的愈合而消失,而是仍然在固执的汇聚于一点,
汇聚得越多,直到快超过其张力的临界值,将将滴落。
一时间。
这滴血吸引了在场二人的全部注意力,左吴和皇帝一起聚焦,好像在无言中满是默契的打了一个赌。
左吴赌这滴血一定会滴下来,好像是宣告对方的吸收终于被自己打破了无敌的金身;皇帝则认为它一定会留在自己的手掌上,仿佛将宣告左吴的所做的包括挑衅在内的一切都是徒劳。
诚然。
皇帝只要稍微吸收掉一点这滴血所受到的重力,就一定能立于不败之地。
但,就像有人调侃自己的战斗力不如大鹅,是人真的打不过鹅吗?怎么可能。只是对人来说,和鹅打架受一点伤就算失败,不像大鹅次次都是以命相搏。
对皇帝来说,他也是差不多的心态。设定上的雄才大略,加之对眷顾的熟练所带来的绝对优势,让他即便在这上面做哪怕一丁点手脚,好像就要成为赌局的输家了一般。
两人都在静待结果。
可这血滴像是有了灵性的顽童般,在皇帝手上颤动,一上一下,愈发晶莹。却就是不肯落下,或者屈服于张力,重新回到皇帝的手掌之中。
若无外力干涉,这滴血可以坚持到它彻底凝固干涸,也会让这场赌局在可以预见的情况下以不分胜负作为终点。皇帝已经在心中组织好那云淡风轻的话语,左吴也预判好自己即将发出的轻嘲了。
没想到。
嘭的一声震动忽然传来,让那滴血终于停下了顽皮的弹跳,而是从皇帝手掌上脱离,无可挽回的坠向地面。
其坠地时,发出的动静如此轻微,对周围造成的影响也只是让木质地面厘米见方的范围颜色变得深了些,仅此而已。
却让皇帝面若寒霜,他缓缓将头转向这震动的源头——是那名头发花白,解答了左吴一些问题的老者,他在磕头。
老者还是如此狼狈,此时看见皇帝,却仿佛看到了救星。他把手上抱着的经卷往天上一撒,边大笑又大哭,还一下又一下的让自己额头触地,触地的地方恰是那地板被鲜血染深了颜色的厘米见方。
哈哈哈,皇帝来啦!我们有救啦……陛下,请你告诉老朽,为什么月亮会燃烧会融化,它不是道祖升天后所成,永远不毁不变不灭的吗?请您告诉我,就像您此前登基后马上改良了我们的求道法门,像那时的雄才大略一样……
左吴张了张嘴,有些不适应的往后退了一步。一个老人在自己面前一把泪一把鼻涕的哭泣,让他相当不适应。同时,他也看向皇帝,想看他对此究竟会有什么反应。
皇帝还是面色阴沉,却没有搭理那个老人。
他只是紧盯着地面为血污浸染的一厘米见方。
似乎,老者的哭喊对皇帝来说只是夏天窗外偶尔的蝉鸣。他叹气,看向左吴:你赢了。
左吴不满,指指老人:就这?我还想看看雄才大略的你该怎么处理类似的事态呢,快给我表演一下,否则我没地方学了。
只见皇帝耸肩,伸手在老人肩膀上轻拍一下。老人的哭喊随即停止,又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左吴愣了愣:杀了他就是你的处理方法?
我是吸收掉了他的
生命力,只要在他的躯体腐烂前还回去,就不算是杀,皇帝说:比起这个,朕希望你能惊讶在朕能直接吸收生命力这方面。皇帝说。
左吴咧嘴:这算哪门子雄才大略的处理方法?
雄才大略只适用于朕工作时。朕工作时组织严密,安保周全,绝不可能遇到类似的情况。这一切都是出自朕的安排,所谓雄才大略应该是用在这些方面,皇帝摊手:还是说你见过终日处理那些鸡毛蒜皮小事的领导者?
确实。
下层人的冤屈,就是一种不体面。而所谓不体面,又怎么可能真的被上层的领导者撞见呢?已经被层层严密的组织安排消弭殆尽。
雄才大略面前,一片歌舞升平;也只有歌舞升平下,才能衬托起体面的雄才大略。
左吴好像理解了什么,嗤笑,指指自己的耳朵:我还算欠了这老头一点人情,他刚才那些冲你问出的疑问和哀嚎,我会记住。
不错,只是朕要提醒你,我吸收的生命力可以还回去,只是还回去也有时间限制。等这老头的神经因为呼吸停止而不可逆受损时,他就真的死了,
皇帝渐渐将手抱在胸前,这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势:如果你让这时间拖延,那你也是杀了这老头的凶手之一,还说什么他欠你人情?
左吴脸上的嗤笑越来越盛:我不信你真的会把到你口袋里的东西还回去。
皇帝分好坏,开疆拓土是好,割地赔款是坏。可见皇帝就是该小气、贪婪又吝啬,吃下去的东西决不能吐出来,就像那三只脚而没有***的蟾蜍。皇帝也说。
两人又在沉默中遥遥相对。
直到旁边那倒下的老者失去了最后一丝体温,连经书典籍被焚烧时所传来的热量也不再能进入他身体一丝一毫时,也不知道是谁开的头。
左吴和皇帝竟然开始发笑,两人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此时已经倾斜的塔楼外,今夜被惊醒的飞鸟无法安歇落脚,它们被这笑声赶得越飞越急,越飞越高。
哈哈哈哈……你在笑什么?皇帝问。
左吴捂着嘴巴,身体还在不断的一抽一抽:我笑什么?笑我和你的赌局是我赢了不行?
你赢就你赢,毫无意义。皇帝也将手移到脸前,其上的猩红颜色已经被他吸收殆尽,不知道是强行吸收了血细胞的固体,还是又一次光影把戏。
而后,他把干干净净的手伸到左吴眼前,歪头:你看,出了这里后,有谁知道你曾经赢过吗?
左吴点头:确实……噗哈哈哈哈哈。
皇帝的眉头渐渐皱起:你还在笑什么?
我想起了一件事,以前我遇见过个敌人,我在刨开她肚子,拿回我家女仆的手脚前的一秒,她曾问过我一个问题,
左吴回忆着昔日那非法的虫族女王的最后一瞬:她问我,说这吸收和释放间,互相切换时就没有什么时间间隔吗?
皇帝的眉头越皱越深:几乎是无缝衔接的。
左吴弹了个响指:对!我也是这么和她说的。她当时只是无奈的笑了下,说简直是赖皮。
所以呢?皇帝问。
左吴把自己的手掌张开,指向刚才皇帝受伤而滴血的地方:可你也说了,终究是无缝衔接,期间还是有那么一丝丝间隔的,只是这间隔太短太快,几乎没有任何敌人能反应得过来。
反应不过来,吸收开启时,你我就还是一样的接近无敌,没有任何外力能直接伤害到我们,不是吗?
皇帝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
左吴又快忍不住自己的发笑:
可是啊,你说你,为什么会这么巧?我扔出块木头,其爆开产生的木屑落在你身上时,就刚好是你吸收和释放的间隙,在你手上炸开,就这么刚好在你手上开了这么一道口子呢?
还有,我刚才胡乱挥拳,怎么就刚好打到正在耍着光影把戏的你呢?真的,就这么刚刚巧。
皇帝在沉默中喃喃:运气。
左吴摇头,又点了下自己的胸口:你我都知道,这不是运气,而是所谓的气运。噗哈哈,你刚才也笑了吧?和我一起笑了,我好像想通你为什么要笑了。
不等皇帝有任何回答。
左吴便学起了皇帝的语气,学的有些蹩脚:你在想,这个傻子,怎么把宝贵如此的气运花在这毫无意义上的挣扎上了?浪费之类的,对不对?
说完。
左吴已经注意到皇帝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他还在勉强维持着云淡风轻的模样:有意思,气运这个东西,朕不是收集了这么多吗,为什么要觊觎你身体里只能评价为C减的一点点?
左吴耸肩:谁刚才说的?皇帝就是小气吝啬又贪婪的生物,我想我哪怕只有一点气运在身,你也不愿放弃吧?何况,这对你来说真的只有一点吗?
皇帝连鼻孔都在一张一缩了:什么意思?
而左吴紧接着的话,却让他的脑袋忽然一空,如同被狠狠扇了一巴掌般眼冒金星。
左吴竖起指头,遥指对方,身体都不再设防,好像面前是个孱弱无力的家伙报以最深的不屑,好像对方压根没有威胁自己的能力般说:
你就是条吃仁联剩饭的狗。
皇帝愣愣:你说什……
仁联让我们这些眷顾者去收集其他世界的气运,回来后却被你截胡了一部分,可你要隐藏,不被仁联发现,你一次就不可能截留太多,只能一次留一点,一点点去积攒,就像狗去积攒从人那里得来的残羹剩饭一样,一点一点藏进你宝贵的狗洞中,
左吴摊手,忽然又瞥见了塔外的飞鸟,这些鸟儿好像是在处处起火的皇宫中飞了一圈,却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休憩之地,只能茫然的归来,又凄厉的叫。
他被这些鸟儿吸引,此时左吴的注意力已经不能再放在皇帝身上哪怕一秒,边看着那些鸟儿,边说:
可惜你明明是条在偷食的狗了,却还是这么害怕这里的主人。仁联让你当皇帝,你还是在老老实实的装扮,本本分分的当;即便仁联人已经消失无踪,人去楼空了,你还是这样。
你甚至不敢往仁联人去楼空的家里走一步,探探虚实,你就是呆在你的舒适圈里,能在每个从异世归来的眷顾者身上截留一部分气运,就算你最大的野心了。
你说对不对啊,可爱的皇帝,皇……不对,是黄狗狗。
话音刚落。
左吴只觉得眼前忽然一闪,自己的身体又是倒飞而出;飞得比以往猛烈无数,也远远超过了音速,至少那木塔被飞出去的自己彻底撞塌的声音,自己压根听不见。
是皇帝掐着自己的脖子,把自己推远;告诉行进中,他似乎在暴怒的嘶吼什么,却听不清。还是翻译软件翻译了他的口型。
他在五官扭曲的说:你真以为我奈何不了你,真的在乎你体内这点小小的气运?!
说完。
左吴看到自己被狠狠按进了地里,在大地上犁出了一条又长又深的沟槽。
一直掐着左吴脖子的皇帝展示了力量,想擦擦额角,露出那股胜利般的微笑,想旋即恢复自己的云淡风轻。
可忽然,皇帝的脸又一次扭曲,因为他看见,自左吴身下,有汩
汩鲜红渗出,转瞬染红了他身边的土地。
你……你被朕犁进地里时没开吸收?!皇帝不可置信。
左吴咂摸了几秒,吐出一点血沫:是。哈,我还想给你看看我的视界里,有关我身体状况的报告——嗯,背部重伤,有石块凿进了我的骨骼里,离脊髓只差零点三毫米,离动脉血管零点零二毫米,何其幸运。
你?!你不要动了,不要再动了!
左吴已经缓缓站起,边站边擦着嘴角的血沫:我们体内能储存的气运是有限的,用一点少一点。你如果真的不在乎我体内这些气运的话,为什么要阻止我动弹呢?还不是动一下,这运气就会被我消耗一点,更少一点。
你也不可能直接把我的气运吸走,因为只有纯血人类的身体可以容纳额外的气运;而你的本体还在月亮上呢,我猜你的原计划是把我震慑住后,等你的本体送来,再着手提取我体内的气运。
可惜啊。
左吴已经蹲下,手扶住这沟槽的土壁。只要释放一点冲击波,就会有无数泥土被崩飞,像霰弹一样往自己袭来。气运加身下,霰弹不会真的触碰自己,但这气运也会用一点就少一点。
皇帝抿嘴。
左吴继续:我猜,已经很久没有去往异世的眷顾者归来了吧?所以你才会把你的本体藏在月球,而我来时,你完全没有做好窃取我气运的准备,对不对?
这么久没有眷顾者回来,说明我可能就是最后一个,我是你最后增加你气运库存的机会。我发现这点啦,你的计划已经破产了。
只要用损耗自身气运以威胁,皇帝就无法做出其他行动。
皇帝还在沉默。
左吴甚至即将因为放松而脱力了。
可皇帝却忽然冷笑一声:你刚才说什么?我的计划破产了?我看未必。
说完,他也把手放在土壁上,却是从中抽出一条古朴的标枪。标枪大概是刚从月亮上被生产出来,又传送至此的法器。他是皇帝,权限最高,法器的质量也最好。
而后,皇帝把标枪遥遥对向天空,摆出了蓄力的模样:猜猜看,对我们的眷顾了解得如此深刻的朕,能不能把标枪扔到天上,直接扎爆你那海妖女伴的星舰,让她在火光中成为一团焦糊的尸体?
这次脸色变化的是左吴了。
皇帝做出了个蓄力,即将投掷标枪的动作:我对我们的眷顾最是熟悉,能护住我们自己,护住我们臂展范围内的一切,可超出这个距离,就再也无能为力。
你也摆脱不了这点的,也不要指望你的女伴能幸存——你们朝夕相伴这么久了,她的气运也被你无意识的吸收掉不少吧?
那些鸟儿又凄厉的盘旋回来。
标枪古朴的枪头指着天空。
左吴还扶着周围的土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