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鱼跃居回到白玉轩的墨瑶,照常过着她的日子,每天应付着各种各样的追求者。
在所有追求者眼里,她的高傲是应该的,她拥有绝世无双的美貌和才华,使所有人为之倾倒。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她的高傲,是为了掩饰深深的自卑。
身在这风月场所,貌若天仙也好,才华横溢也罢,终究逃不过世俗刻在她身上的招牌:风尘女子。注定要被人另眼相待,注定得不到真心,注定……只是卑贱的人……
伸手抚摸整齐放在身旁的黑色大氅,墨瑶眼中闪过一丝心动,也许,还有一丝希望对么?那个人没有对自己另眼相看,他只是把自己当做一个普通的女子来对待。
此时的墨瑶不再向前些天那般忐忑,如今的她确信那个人会来找自己,因为他不会让这件大氅留在自己这里的。
想到这里,她又不禁有些失落,实在是差太多了,自己与那个人的身份地位。
就在墨瑶数到第五天的时候,蓝磬上门了。
依旧是一身湖蓝色的锦衣,领口和袖口有上好的皮毛保暖,华贵的服饰就已衬托了不言而喻的高贵。
“上午好墨瑶姑娘。”蓝磬略显不自在的打着招呼。因为出手阔绰再加上墨瑶的同意,蓝磬并没有费多大功夫就见到了墨瑶,只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逛妓院,还是让她觉得很是尴尬。
“蓝公子好。”墨瑶轻轻点头,“公子这次前来,可是为了听曲?”
“呵呵……我……”蓝磬不好意思的笑笑,支支吾吾的说:“不,我其实……是来拿回大氅的……”
“那大氅果真是名贵之物,还劳蓝公子特意前来将它取回。”不动声色,却隐隐有些挖苦之意。
蓝磬无奈地撇撇嘴,信誓旦旦要送给别人的东西现在却非得要回来,确实很丢脸,只是……
“对不起墨瑶姑娘,在下并不是小气,也不是舍不得那件大氅,只是……”停顿一下,蓝磬打定主意说道:“不瞒姑娘,那件大氅不是普通之物,实在是……那上面的标记太过重要,一个不小心,便会为在下满门招来祸端。”
墨瑶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对方眼神诚恳坚定,良久,她叹了口气,将大氅取出,翻开领口,指着上面的绣金字迹说道:“蓝公子可是指这个?”
蓝磬无奈的笑笑:“正是,原来姑娘已经看到了。”
“永昌……”墨瑶低头轻抚字面,长发将她的容颜遮住一些,她低声问道:“蓝公子与永昌侯府是何关系?”
蓝磬微微一愣,心下略作盘算,随即说道:“不瞒姑娘,永昌侯爷正是在下叔父。”
至少,侄子去妓院比女儿去妓院要好听些吧……
虽然早就猜到,但墨瑶还是不可抑制地露出失落的表情。自己和他的身份,果然是南辕北辙。
依旧低着头轻声的说:“确实,永昌侯府的大氅落在白玉轩这种地方,一旦被人发现,对侯爷的声誉都是一种伤害。只是,蓝公子对小女子开诚布公,就不怕小女子将此事宣扬出去?”
明初时专门有划出风月场所的区域,但蓝玉身为一等侯,又是皇亲贵戚,平日里自是不会出入这些场所,毕竟有辱声誉。
蓝磬怔了怔,随即露出开朗的笑容,道:“我相信你不会的!”
蓦然抬头,墨瑶怔怔地望着她,诧异地问道:“为什么?”
蓝磬偏头想了想,认真的回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我觉得墨瑶姑娘是可以和我成为朋友的人。”
愣在那里,墨瑶再也发不出声音。朋友,她从未想过,会有人对自己说出这个词。
这个冬季的白天,外面是冰雪的世界,但蓝磬的话,却像夏夜的烟花般,在墨瑶的心中绽放出光芒与温暖。
再次低下头,墨瑶用有些颤抖的声音,不确定地问道:“蓝公子,你,把我当朋友?”
身为现代人穿越过来的蓝磬,脑海中缺乏等级的观念,她只是单纯的靠感觉去评判一个人,也从未想过在那个人心里是多么了不得的事情。
于是,她用十分肯定的语气确认道:“当然!墨瑶姑娘这么有才学,又长的漂亮,人又温柔,能和你当朋友是在下的荣幸。”
“谢谢你!蓝公子。”
墨瑶的笑很温暖,她小心地将大氅递给蓝磬。
只做朋友,便已足够。
沉默了片刻,墨瑶面上迟疑着,似在犹豫着什么,最后还是开口道:“公子下次若还想听琴,让鱼跃居的老板稍个信儿给我就好。”
“嗯?哦,好。”蓝磬随口应道。
出门的时候,蓝磬终于有些明白墨瑶为何要自己与她在鱼跃居见面了。
“公子哥,你长得那么俊,下次让姐姐伺候你如何?”
“就是就是,你找墨瑶有什么好?空有一张好脸蛋,却只能听琴不能尝鲜,这点就比不上咱们姐妹啦!”
临出门的蓝磬被一群浓妆艳抹的女人围在其中,苦不堪言。
话语间已有手轻佻地抚上她的脸,刺鼻的脂粉味让她微微皱眉。
“蓝公子既然指名要听墨瑶的琴,几位姐妹还是不要浪费苦心了。”这一声轻如莺语,娇软适耳。
蓝磬看向身边的墨瑶,眉头因为担心而微微皱起。
正自愣神,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怪笑:“哟!在这儿呆了这么久了,还装什么清高?你只卖艺不卖身又如何?大家不都是‘卖’的么?”
这话一出,墨瑶身上就轻轻一颤,如幽谷风兰一般。
蓝磬莫然转头,看向那几人的眼神充满愤怒,这便是……墨瑶生活的地方么?
待要爆发,蓝磬却发现一双手在自己手背上轻轻一握:“算了,不值。”
蓝磬抬眼看过去,却见墨瑶对后面那些人淡淡道:“你们自甘堕落,又与我何干?”她此言一出,声音虽轻,却似重重落入那些女人耳中,砸得她们耳膜生疼。
“墨瑶姑娘……”蓝磬想要安慰,却不知该如何说。
“蓝公子不要放在心上,我已经习惯了……”笑着对上蓝磬的双眼,墨瑶安抚的冲她点点头。
“结果,反倒是我被安慰了?”蓝磬转瞬间便换上了无赖的笑容,“那,我就先告辞了。”
望着她的背影在远处模糊成一团墨色,墨瑶才转身回到房间。
平日里,看腻了其他男人对着自己时眼中那令人作呕的**之火,墨瑶从未想过,会有人不计较自己的出身地位。
在那个人面前,墨瑶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也同其他所有普通女子一样,拥有憧憬爱的权利。
而拿回大氅又交到朋友的蓝磬,此时还浑然未觉,自己的无心之举,已经悄然打开那天之岩户,带来的羁绊到底是福是祸,终未可知。
那之后,蓝磬同墨瑶成为了朋友,时常去找她聊天听曲,只不过从未向她坦白身份,始终都是一身男装打扮。
蓝磬坐在窗前,右手支着脑袋,眯着眼睛看着一旁弹着琵琶的墨瑶,心中不禁感叹,同为女子,自己总是一副大大咧咧不修边幅的样子,而她,却是如此的才貌双全。
在蓝磬眼中,墨瑶的美不是牡丹的娇艳欲滴,也不是玫瑰的艳丽似火,而是空谷幽兰般的与世无争。
墨瑶虽号称天下第一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但在这些日子的接触中,蓝磬渐渐发现,所谓的样样皆通却并非样样皆精。
在蓝磬这种身边充满才子才女的人眼中,墨瑶的琴艺不如江月,棋艺不如叶羽,画技又不如杨夏空,唯一称得上精通的只是书法一样。
但即便如此,蓝磬还是佩服她的才华,毕竟她每一项虽未达到顶级,也是高手的行列了。而自己却是不学无术啥也不会的。
虽然墨瑶的琴艺不如江月,但蓝磬却更喜欢她的琴声,那是一种阳春白雪般的高雅。
生活在妓院,那浊世滔滔,横流无数的丑陋浑浊世界,她的琴声为何还能透着一股此生未曾的尊严?
琴声融融,每一响似都托起了蓝磬的心:难怪她可以迷倒那么多男人——她是如此的清新高洁,虽在淤泥,但却廉洁自持。
几曲过后,墨瑶微笑着抬头看向有些有些昏昏欲睡的蓝磬,温言道:“想必是我这曲子太难入耳,否则蓝公子怎会听得昏昏欲睡?”
蓝磬微微一怔,随即摇头笑道:“姑娘误会了,我叔父最近抓的紧,我总被他监视着练武背书,每次想尽办法偷懒耍赖,但结果却是更累了……”
墨瑶放下怀中琴,掩嘴轻笑:“看来侯爷对公子寄予厚望。我听说侯爷只有两位千金,想必是倚重公子,尽心尽力的在培养接班人吧。”
蓝磬慵懒的打了个还欠,颇有些无奈地望向窗外,懒懒地说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想躲开……”
“嗯?为什么?”墨瑶不解地看着她。
蓝磬没有回答,只是半眯着眼,留给墨瑶一个慵懒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