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感觉我……做了个很长的梦。
但要说我究竟梦见了什么,我也记不太清。
只记得梦里我好像躺在一个温暖的地方,耳边有谁在唱着悠扬的歌,空中有不知名的白鸟飞过,朝脸颊吹来的风中有香甜的气味……
一切都惬意无比。
好想永远都留在这个梦里。
但事与愿违。
我知道……我得醒来。
“你醒了。”
少年的眼睫才刚刚颤动,就听见了“那个男人”的声音。
“……嗯。”
少年随意回应了一句,睁开的双眼并没有转向“那个男人”,只是盯着石灰粉刷的天花板,思想却已飘到更远的地方。
“为什么不杀了角兽?”
男人的口吻像是质问,实际上那比质问更为严酷。少年知道自己不能缄口不言,哪怕用这种微妙的方式反抗这个男人亦会给自己带来不小的麻烦。
“不想杀而已,你不是说在这个公平的格斗场里,胜者可以决定败者的生死吗?”
“但你那场打的是生死斗,必须分生死。”
“可这不就和你的金口玉言相违背了吗?冯泽大人,我应该有选择的权力。”
少年将脸转了过去,视线中有一双男人的手,那双粗糙的大手上各有一道半尺长的刀疤,每一根粗壮的手指上都戴着镶有各色珠宝的戒指。
这样一双应该属于战士的手,却要加上如此富贵又俗气的珠宝,显得很不搭调。
“哦?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冯泽男爵笑了笑,他将右手探向少年的额头,像是要测体温的医生。
“呃!!”
但当他将手放在少年的额头上时,却在上面施加了极其蛮横的力道,金属环压在少年的额头上,留下了深深的带着血丝痕迹。
“可是规矩还是规矩,你忤逆我也是事实。”
冯泽男爵将少年的头牢牢抓在手中,好像在抓一个保龄球,他看着少年痛苦的神情笑了出来。
“知错了吗?孩子。”
这个统治铁羽城的男人笑得像个优雅的绅士。他将全身打着绷带,正是名重伤员的少年提到半空中。然后他就以这个姿势看着少年,脸上挂着绅士的微笑,等待着少年的回复。
“额啊!我!”
不屈服有意义吗?少年自问道。
他发现自己没法在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
他很想保持不屈的态度,让冯泽就这样将他的脑袋当成椰子一样掐爆,流出各色的浆糊来。
但是……他刚刚在梦里想起了一些事情,一些能让他像“角兽”那样拼命的活下去的事情。
尽管脑海中的理由挺卑微的,卑微到说出来也只是会令人发笑而已。
那个让他活下去的理由毫无伟大可言,全是自己的私心。
可就是那样卑微渺小的理由,让他成了一个贪生的人。
奢侈的尊严,在贪生的人面前一文不值。
“是我错了,抱歉,冯泽大人。”
是的,他知道的。
只有服从才能让自己生存下去。
整个铁羽城,不管是奴隶还是卫兵,或者居民乃至旅人,只要身在铁羽城,就都得服从这个男人的命令。
没有例外。
准确点说,例外也不是没有出现过,不过出现过的“例外”们都被这个男人一个不剩的抹除了。
所以现在确实没有什么例外。
咚!
得到满意答复的冯泽松开了手,少年的后脑撞在轻薄的羽毛枕上与床板碰出声响。
“下一次,你再犯就不会那么好运了。”
冯泽的警告并未让少年的心中有什么波澜,他将视线再次转到天花板,有气无力的说道:“我明白的。”
“嗯,希望你够聪明。”
冯泽也不管这个少年究竟有没有认真听自己话,反正他已经给出了最后的通牒,一切后果自负。
“你下一场比赛是在五天后,好好养伤,比赛前别先死了。”
说完冯泽就拿起床头的拐杖,不紧不慢的走向门口,而那些站在门口全副武装的侍卫们也跟着离开了。
可你只给这么点时间,我的伤未必能好的吧?
“……”
但少年只是目送那个男人离去,而没有说出自己的疑虑。
因为他是知道的,他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少年明白自己的立场,他现在只是格斗场上给冯泽赚钱的工具,是舞台中表演吞刀子的小丑,哪怕刀口割破了食道,他照样得露着笑脸,将刀刃和血一起咽下。
只要观众想,他什么都得做。
这就是他的立场。
“真的是……”
无奈。
少年长叹了口气后就将眼睛闭上,他想要回到那个梦境的延续。
只是不知为何他怎么也没法入梦。
明明那些讨人厌的家伙已经离开了,身上的伤势也不再那么疼痛,可他就是没法再做那样稳妥的梦来。
“怎么了?小伙子,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一个穿着破旧的灰色长袍的驼背老人端着托盘从门外来到少年床前,他先咳嗽了两声,再将茶水和一盘小面包放在床头柜上。
少年眼睛盯着老人的动作,一脸疲惫的向他问道:“沃兹先生,你有什么让人可以快点入梦的办法吗?”
“有啊!想让人昏迷的办法太多了。”
老人一边说着一边端着托盘去了靠窗的桌子上,拿着桌面上的那些药罐调配药剂。
“比如打击身体上一些特殊部位,再比如吃点酣睡草,再比如喝库卡尔……哦,库卡尔不推荐,那东西尝上一点就会上瘾,虽然是可以让人产生美梦一样的幻觉,还能当强效止疼剂,但那东西又贵又容易产生依赖性……”
说到这里,老人突然话锋一转。
“想要点库卡尔吗?小伙子。”
老人转过头来,对着床上的少年阴笑道。
“不用了,我只是想做刚才在做的梦。”
库卡尔,是一种可以混在酒水里服用的药剂,有安眠、镇痛等多种功效,在格斗场的角斗士中好像使用者挺多的。
副作用是容易上瘾,虽对身体影响不是很大,但剂量过多可能会让人一觉醒不过来。冯泽默许了这种药剂作为缓解奴隶压力的商品,让奴隶们使用。
少年知道那种东西算是软性毒品,从未打算去碰。
“哈哈,你小子还挺聪明的,还以为你也要当我的‘顾客’。”
这个被少年叫作沃兹先生的驼背老人,就是库卡尔药剂的供应方之一。当然他自己也是铁羽城的药剂师,负责治疗那些生病受伤的奴隶们,其医术也算是比较高明的。
“我可没那么多钢币,而且我记得有个奴隶因为弄不到钢币买库卡尔,结果上吊了吧?”
提到库卡尔,少年不由得说起一个以前听过的消息。
“嗯,是啊!”
沃兹并不否认,他还补充道:“那家伙的尸体是我解剖的,胃里全是泥巴和草根,好像三天没吃饭了,钱全拿来买库卡尔了。”
“是吗?这就有点……”
“真是个蠢货啊!活在梦里都出不来了。”
少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应该算是始作俑者的沃兹却悲叹起来。
钢币是铁羽城发行的货币,也是铁羽城内唯一可流通的货币,外来人想在铁羽城购买物品都得将身上的金银换成钢币。
不仅仅是铁羽城的普通居民,奴隶们也能赚取钢币。尽管收益很低,但他们究竟还是能通过自己在铁羽城从事的工作来获取财富。
当然这种“钢币”只在铁羽城流通,哪怕你有成千上万枚钢币,带到外面依然是包废铁。
这个法子成功的阻止了大多数奴隶们逃出铁羽城的想法,他们在这个铁羽城里还能勉强生活下去,且不论逃出铁羽城那九死一生的难度,就算侥幸逃到外面也难保不会被人从奴隶印记上认出是铁羽城的奴隶。
其实被认出是个逃亡的奴隶倒也没什么,可要是铁羽城的逃亡奴隶那就很要命了。
铁羽城方面以五十枚标准银元一颗的价格“收购”那些逃出铁羽城的奴隶们的头颅,这个价格可以让很多人出卖自己的良心。
成功逃出去还没几天,属于一个向往自由的奴隶的头颅就挂在了铁羽城的高墙上,这种事情并不罕见。
从铁羽城的正门城墙上可以看到那些风干的头颅,就如挂在酒馆舞女账前的纱帘一般在风中摇摆。
“你可别沉浸在梦里啊!小子,看清现实为好。”
老沃兹叹了口气,给了少年一个忠告。
这个看着像是无良奸商的老人,居然会给自己忠告。
少年有点意外,但还是说道:“可这个现实真让人想做梦。”
“呵呵,等会儿你就不会想做梦了,小子。”
沃兹端着托盘来到少年床头,刚刚还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模样的少年脸色都变了。
那些散发着刺激性味道的瓶瓶罐罐,还有各种闪着寒光的医疗工具,让经历过刀山火海的少年心跳加速。
少年铁青着脸问:“等会儿能轻点么?”
“哟,小伙子,别害怕,老头子我技术有保障。”
老沃兹爽朗的笑了起来,干瘦的大手伸向了少年的被窝。
“年纪大,经验丰富吗?”
少年尴尬的对老沃兹笑了笑,在对方朝自己伸出手时,他偏摁着边角想要挣扎一下,然而老沃兹的力气可比受着伤的少年要大得多。
老沃兹大笑着,一把掀开少年的被窝说道:“哈哈,就是这个理,整个铁羽城可没比我更好的药剂师了。”
“这次可以不疼吗?”
明白自己在劫难逃的少年主动撩起自己的上衣,双手颤巍巍地朝老沃兹露出自己的伤处。
“我感觉是会舒服很多,毕竟你已经不是第一次(上药)了。”
老沃兹一边说着一边将食指伸向少年的腹部,发黑的指甲抵住患处的肌肤后再用力一戳。
“啊!!”
顿时少年凄厉的惨叫声穿过窗户,传到了铁羽城的上空。
“我去!!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