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张子扬的任命下来了,出任中心分局副局长。
上任前夕,自然免不了要有许多应酬,请客送礼、迎来送往的多了很多事,这些事张子扬都要拉着路鸣一起应对。
这也是在显示自己的地位,张子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也是有后台的。
路鸣对此当然没有意见,既然张子扬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唯有全力支持他,保护他迎接风浪,站稳脚跟。
官场应酬、迎来送往这些路鸣早就身经百战,不在话下,他喝酒的能力又强过很多对手,所以在场面上他不惧任何人的挑战。
身处上海这个冒险乐园,几乎每周都有南京、杭州、北平、广州等地的要人过来,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有来拜码头的,也有想来浑水摸鱼的。
路鸣每周都要拿出一些时间来应酬,也算是由此了解社会,观察人生百态。
路鸣虽然不喜欢政治,但是在人情往来这方面却没人能挑出毛病了,这也是因为他太有钱了。
不知不觉几年下来,他发现自己也在官场上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关系网,尤其是在南京政府那里,这些关系他现在用不到,但是将来可能会用到,就当是一种人脉储蓄了。
碰巧的是,张子扬正式上任这天,恰好汪先生到上海来度假,路鸣就把汪先生拉上一起出席了张子扬的就任仪式,也算是给张子扬站台了。
没想到这一手震动了整个警察总局,大家窃窃私语,都以为张子扬的总后台就是汪先生。
汪先生是谁,孙总理当年指定的接班人,能跟蒋先生分庭抗礼的民国领袖,虽说手里没有军权,可是在政府里面却比蒋先生的势力更为庞大。
警察总局并不属于军事部门,依然是政府管辖,警备司令部才是军事部门。
得知汪先生出席这个仪式,总局立即忙乎开了,迅速通知了上海社会各界,提高了仪式的规格。
总局局长、各分局局长,还有上海市政府和淞沪警备司令部全套人马,全都出席了这个小小的就任仪式,搞得跟总局局长上任似的。
汪先生是个喜欢到处演讲的人,在张子扬就职典礼这个小场面上,也依然慷慨激昂地做了一番演讲,主题就是中日友好。
“中国和日本有没有可能有永久的和平和友好呢?”汪先生大声问道。
下面鸦雀无声,大家都在等待汪先生的高论。
“我认为这是有可能的,尽管两国在政治上有许多分歧,但是我们可以有深度的经济合作,由经济合作带动政治合作,达到两国永久的和平和友好,我认为这个目标是可以实现的。”
汪先生的演讲很长,也很能鼓舞人心,尽管是有毒的,但大多数人在他的激情之下被麻痹了,根本不知道自己中毒。
演讲过后大家都热烈地鼓掌,许多人都是发自内心的,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期望和平,都恐惧战争的来临。
如果政府方面真有办法跟日本搞好关系,达到永久的和平,哪怕是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值得的,中国地大物博,不至于伤筋动骨。
作为政府领袖,汪先生的话可是一字千金、掷地有声,由不得大家不信,和平救国的观点,正是这样一点点传播开来的。
仪式过后,总局局长亲自请汪先生吃饭,全程陪同,路鸣更不必说。汪先生一直拉着路鸣不肯放手,仿佛他是汪先生的私人秘书似的。
看到这个场景,许多人都心生疑惑,不是说路鸣是蒋先生这个阵营的吗,怎么跟汪先生的关系这么好呢?
唉,这家伙居然是蒋汪通吃啊,了不得,也只有上海才会有这样精明的人才啊。
也有人真正明白,路鸣其实根本不属于蒋、汪这两大阵营,而是属于盛氏,盛氏财团才是路鸣的跟脚。
张子扬万万没想到,他一个小小副局长的就任仪式,居然能请到汪先生这样的领袖到场。
张子扬一时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一个劲地向路鸣道谢,虽然他跟汪先生以前都没说过话,也根本没机会搭上话,但是从今往后所有人都会认为,汪先生就是他的后台。
这对张子扬来说简直就是福星高照,这从总局局长对他的态度上看得出来。
拍纪念照的时候,中心分局的局长都没能占有席位,而张子扬就站在汪先生的身后,跟个保镖似的。
“这也是赶巧了,我也没想到汪先生来得这么巧,要是专门请是不可能的,也许是你命好吧。”路鸣在事后对张子扬说道。
饭后,汪先生推脱说累了要休息,大家只好离开,路鸣也想回去,却被汪先生的副官叫住了,说是汪先生要找他单独谈话。
来到汪先生的套间里,路鸣看到了汪夫人,汪夫人陈璧君看到他进来就跟看到亲儿子似的,拉着他的手亲热得不行。
汪先生的确是回到卧室休息了一会儿,他有糖尿病,工作时间长了就会很疲惫,不过半个小时后又精神奕奕地走了出来。
副官和侍从都退了出去,汪先生穿着睡衣,手里捧着茶杯,坐在一个宽大的沙发上。
“小路,最近汉卿是不是经常跟苏联人会面?”汪先生问道。
“嗯,的确有这事。”路鸣知道汪先生已经得到了情报,只能如实回答。
这种事少帅虽然做得很隐秘,瞒一般人还行,但想要瞒过汪先生这种人就不可能了,汪先生在民国政府内外,包括日本和苏联方面,有着广泛的关系网和情报网。
“你是不知道他们都谈了些什么吧,据说他们每次会谈你都回避了,这非常好。”汪先生说道。
路鸣苦笑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是故意回避的,而是少帅不想让他参与进去,刻意将他排斥在会谈之外。
“汉卿这个傻孩子又想搞什么事啊,他不是跟苏联人有仇的吗?也不想想,苏联人怎么会跟他真心合作?”汪夫人说道。
“汉卿现在也是代表国家和政府了,国家之间有什么仇恨不能化解的,只有利益才是共同的追求。我不担心他跟苏联人联系的事,相反这可能是好事,但是我最害怕他受中共的蛊惑,跟中共联手,那样的话麻烦就大了。”汪先生说道。
“不至于吧,汉卿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能不明白这个道理?”汪夫人皱眉说道。
“这可未必,汉卿不像我们,他的确是个好人,豪爽直率,愿意跟朋友交心,有古君子之风,可是时代不同了,现在是讲政治的时代,汉卿却不懂政治,也不会搞政治,容易上人家的当,这才是我最担心的啊。”汪先生面色忧郁道。
“汉卿跟中共方面并没有来往,至少我是不知道。”路鸣说道。
“嗯,他就是有来往也不会让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很想劝劝他,担心他误入歧途,可是你知道他对我一直存有戒心,我要是当面劝说他,反而适得其反,你是他的好兄弟,你应该多劝劝他,一定要小心,中共在蛊惑人心方面是很厉害的,切不可大意啊。”汪先生说道。
路鸣此时才明白,汪先生找他谈话的目的,原来是想要通过他转告少帅,劝告少帅,不要跟中共有什么瓜葛。
“明白了,我一定会把先生的好意转达给汉卿的。”路鸣点头说道。
“不,你不要说是我的意思,而是要按照我的意思去劝说他,如果他知道是我的意思,反而会起逆反心理了。”汪先生喝口茶说道。
路鸣曾经听少帅谈起过汪先生,既有深深的佩服,也有无限的感慨。
1921年,为了联合反对直系,奉系粤系之间往来频繁,汪先生作为孙先生的使者,曾六次来奉天(今沈阳),张学良才与汪先生有了初步接触。
汪先生第一次到奉天,曾举行过一次讲演。张学良听到汪先生那条理清楚、慷慨激昂的现场版演讲时,全身热血沸腾,完全被这位年轻的革命家折服了。
此后,每次汪先生到奉天,张学良都会登门拜访,促膝相谈。谈得越多,了解得越深,张学良对汪先生的钦佩之情就越深。
汪先生不贪钱财、不近女色,与他周围的污浊人等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汪先生对自己的部下要求很严,从不搞“封官许愿”,由于跟着他混捞不到什么好处,愿意跟随他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另外,汪先生讨厌拜把子那一套,蒋先生曾两次给汪先生送去兰谱,希望和汪先生结为“拜把兄弟”,都被他婉言谢绝了。
到了1930年初,“中原大战”正式爆发后,阎锡山电请汪先生北上主持党务。汪先生在北平组织“中国国民党中央党部扩大会议”,被奉为“扩大会议”的领袖。此后不久,汪先生、阎锡山等人又成立了反蒋国民政府。
为争取东北军这一强大的力量,汪先生又是去电又是派人,并应允优越条件,期望张学良能站在自己这边。
面对当年的偶像,张学良或许心中会有一丝别样情怀,但面对是支持国家统一,还是助力纷争乱战的选择,张学良最终站在了蒋先生一边,十万东北军进关,武装调停中原大战。
当得知张学良已经出兵助蒋,汪先生呆立无语,隔日便匆匆离开北平。
张学良的选择,让汪先生痛失难遇的一次倒蒋机会。此后,他便对这位东北少帅产生了难以化解的怨恨。
1932年淞沪抗战正酣之际,汪先生曾商请坐镇北方的张学良进兵热河,以牵制日军。但张学良却以“巩固后方”为辞,拒绝了汪的要求,让汪先生很是窝火。
在沉淀了几十年之后,张学良终于自揭谜团:“当年汪先生对我说,现在,你的军队应该跟日本人打一下。我就问他,是真打吗?中央是不是有所准备,有所办法?如果没有,打一下结果会怎样?一定打败!那为什么要打呢?
汪先生说,现在外面的压力太大,南京政府受不了啦,你呀,军队动一动,跟日本人打一打,就可以了。你要是不这样,政府恐怕就维持不住了。打一下,可以先平息一下国内反对的声浪。
我说,汪先生,你这是在说什么话?让我的部下打一下,让我的部下拿生命来换你们的政治生命?我张学良从来没有靠牺牲我部下的生命,来换取我的政治生命。为这事,中央政府也好,你也好,都别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