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鸣按照预定时间开车到达漕帮总堂口,以前他到漕帮都是悄悄地来,悄悄地走,几乎不惊动任何人,可是今天不一样,正式拜会丈母娘,当然要大张旗鼓,不能偷偷摸摸。
漕帮却是另有打算,此刻中门大开,摆出最高礼节迎接路鸣的到来,这是帮派接待高级贵宾的礼数,女婿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
站在中门外的是两个礼宾人员,路鸣呈上礼物,礼宾人员躬身请他进去。
进入中门后,漕帮的大小头目分列两旁,向他抱拳施礼,高呼:“恭迎路少爷光临。”
这阵势弄得路鸣有点不知所措,只能连连向两边拱手:“不敢当,诸位大哥辛苦。”
在场所有人都穿着青布棉袍,脚蹬厚厚的棉靴,腰间系的是青色丝绦。路鸣一身西装革履,外面穿着厚厚的羊毛大衣,在这群人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路鸣本来也想换一身中式服装,入乡随俗嘛,可是他翻遍了衣箱衣柜,也找不到一件棉袍。
上街未必能买得到,今天才正月初六,无论估衣店还是成衣店,都还没有开张。一般情况,服务业不到正月初十甚至十五,很少有开张营业的店家。
路鸣别别扭扭地走过去,来到漕帮大堂前。这里相当于一个帮派的祖庙,必须是帮派自家人才能进入,外人一律不得入内。
路鸣作为特邀贵宾,今天是要破例进大堂了。
如果不是帮了漕帮一个大忙,路鸣就是跟明珠成亲了,也没资格踏足这里,除非他按照程序加入了漕帮。
路鸣拾阶而上,走到宽阔的大堂门口,漕帮帮主宁泽涛迈出大门迎接他,面带笑容拱手示意,然后邀请他一道进入。
进入大堂,只见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妇人坐在主位,明珠和宁馨儿站立在主位两边。主位背后供奉着漕帮历代帮主的神位。
路鸣知道主位上坐着的是明珠的干娘宁戚氏,赶忙上前跪倒,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
路鸣的行为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有些意外,原本只要鞠躬就行了,不用行这么大的礼。
不过路鸣不这么想,他是要借这个机会感激漕帮为明珠所做的一切。
一直以来,明珠在漕帮得到了无微不至的关怀,享受着公主般的待遇。
干娘喜欢明珠,把明珠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疼爱,但从路鸣的角度看,不能把别人的爱心当成自己的福分,应该要懂得感恩。
漕帮上下对明珠的态度,也是在给袁家面子。
路鸣知道袁家跟漕帮关系不一般,但具体到什么程度他就不知道了。
袁家祖上也是漕帮的人,曾经还出过一代帮主,后来不知因为什么脱离了漕帮,改为经商了。
可能是因为这层关系,明珠自小就被漕帮帮主的母亲认作干女儿。
当然也有另外一种说法。
明珠的干娘戚芳——嫁人后就成了宁戚氏,嫁到漕帮之前跟明珠的母亲是最好的闺蜜,两人互相约定,以后有了儿女必须选一个给对方做干儿子干女儿,好让下一代继承上一代的友情。
于是袁明珠成了戚芳的干女儿,宁泽涛则成了明珠母亲的干儿子。
漕帮如此对待明珠可以说跟路鸣无关,但是路鸣却一直记在心里,等待机会报答漕帮。何况后来漕帮还在转移安恭根时全力帮过他。
尽管漕帮以前不怎么待见他这个“女婿”,他并不在意,哈佛培养出来的学子,这点胸怀还是有的,要不然他也不会豁出命去帮漕帮度过劫难。
“好孩子,老身可是当不得你这等大礼啊。明珠,你怎么不拦着。”干娘宁戚氏对明珠道。
“娘,他是您女婿,给您叩几个头有什么当不得的,当得的。”明珠大大咧咧笑道。
“珠儿,娘是明白人,现在不是老年代了,你们年轻人都时兴新礼节,不用讲这些老规矩了。”宁戚氏是个开明的女人,坐在漕帮的主位上,对这个世界的变化当然是心知肚明。
这套礼节下来,路鸣也算是完成了登堂拜母的过程,宁泽涛请他在旁边的椅子上落坐。
路鸣没有坐,他即便不知道漕帮的规矩,也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就连宁泽涛都没有座位,他哪里肯坐呢。
宁戚氏看出路鸣待在大堂里不习惯,有些拘束,便笑着道:“你们不是还有事情要谈吗?那就忙你们的去吧,路鸣,从今往后你不但是漕帮的贵婿,而且是漕帮的自家人,漕帮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你有事没事都可以来,什么事都可以说,不用客气。”
路鸣拱手向上道:“多谢干娘。”
他也知道,虽然漕帮帮主是宁泽涛,其实真正掌权的还是他母亲宁戚氏,这次请他过来就是完成一个仪式,让路鸣成为自家人。
宁戚氏口中的贵婿和自家人,难道有什么区别吗?按理说女婿就是自家人,在平常百姓家里,的确是这样,但在帮会就不一样了。
帮会里的“自家人”是个非常特殊的头衔,如果在朝廷,就相当于皇上颁发的免死金牌。
“自家人”不一定和帮主有血缘关系,也不一定是帮主的姻亲,不一定非要入帮,却能享受在帮的一切权利和待遇。
路鸣若不是因为挽救漕帮有功,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漕帮的自家人。
这是祖宗立下的规矩,成为自家人,必须得到漕帮大小头目的一致同意,还得经过一套复杂的仪式。
祭拜祖先、焚烧带有名字的香纸……如果焚烧出来的烟散了,那就是祖宗不同意,焚烧出来的青烟必须形成一条柱状,才说明漕帮的历代帮主都认了可此人。
“自家人”在漕帮中的地位是崇高而又超然的,只要他有需要,漕帮上下必将全力以赴,哪怕帮会破灭也在所不惜。
这种农耕时代形成的集体意识,后来演变上升成为杀身成仁的阶级意识,那是后话。
路鸣还不知道自己经过的重重考验,对所谓的自家人也并不在意,哪怕他知道了自家人的崇高地位,也不会在乎。
如果不是明珠的缘故,他这辈子估计不会和漕帮有太多来往,更不用说舍命相陪了。
这也不是路鸣自命不凡,他不是混社会的人,不会在外面招灾惹祸,漕帮对他的加持,基本上没什么意义。
如果真的遇到麻烦,自己解决不了,还有盛有德啊,盛家的势力远大于漕帮。换句话说,盛有德解决不了的事,漕帮也一样没辙。
跟青红帮有所不同的是,漕帮的构成比较简单,主要由运河两岸的船夫、船运工人和码头搬运工人组成,这个帮派有点类似于船运工会组织,当然也有帮会的性质。
漕帮的人大多数来自社会底层,后来被称为受压迫的工人阶级,他们的底色比较单纯,为人非常淳朴,但是谁要是惹怒了漕帮,绝对比得罪了青红帮更麻烦。
相对于漕帮来说,青红帮就是鱼龙混杂了,从社会上层到下层、底层各色人等都有,更多的是地痞无赖街霸这些角色。
青红帮的社会声誉极差,因为黄-赌-毒都是他们的生财之道,说白了,只认钱不认人。
当然,青红帮的大头目也是讲江湖道义的,有恩谢恩,有仇必报。
尽管坊间流传的关于黄金荣、杜月笙的各种故事版本,很多是不良文人虚构,但也有一部分,确有其事。
漕帮的规矩是绝对不插手黄-赌-毒,不是他们惧怕青红帮,而是不愿意也不允许做伤天害理的事。
他们宁愿冒风险走私各种货物,小到一包洋火,大到军火,只要能弄到的,统统在走私货物的明细里能够找到。
近些年漕帮主要走私汽车、手枪、药材等贵重物品,虽然风险大了些,但利润丰厚,毕竟漕帮上下有几万人等着吃饭呢。
市面上物价不断上涨,漕帮如果光是靠船运和码头上的那点营生,根本养不活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