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过后就是公元1930年新年,再过一个月,就是农历新年-春节了。
在这半个月里,路鸣一直盯着日租界满铁大厦,他依然不放弃抓捕小泽征四郎的行动,安恭根的沪上韩侨抗日义勇队更是不肯放弃。
路鸣动用了内线,安恭根也是一样,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满铁大厦。
小泽被安恭根等人上次在大和旅馆的爆炸行动吓怕了,有人只是隐约看到了朝鲜义士的身影,小泽却成了惊弓之鸟。
他老老实实待在大厦里,密切注视着所有进出大厦的人,他决不能让发生在大和旅馆的爆炸重现在满铁大厦,否则,他就是死了也是满身的罪孽。
时间耗得太久,就连路鸣都有些泄气了,他实在搞不懂小泽为何死了心不离满铁大厦一步,难道一辈子躲在里面不出来吗?
路鸣并不了解小泽此刻内心的想法,小泽不是在躲,而是和他一样,在守株待兔呢。
两个守株待兔的人在比拼内力,看谁绷得住。
“路先生,这死瘪三就是不肯出来,你说怎么办?”安恭根也有些没咒念了,给路鸣打电话说。
朝鲜义士这些日子下了不少诱饵,有几次还是很有分量的,这种行动其实也是在冒险,弄得不好,充当诱饵的兄弟很有可能就被小泽的人吃掉了。
不知为何,小泽对充满诱惑的诱饵视而不见,他仍然按兵不动,在耐心观察外面的动静。
安恭根抛出诱饵,小泽却认为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对手在引诱他率人离开,然后对满铁大厦动手,却不知道对手要的其实就是他本人。
小泽死活不肯离开满铁大厦一步,这盘棋下成了僵局。
“再等等看,我就不信他能一辈子躲在里面,总要出来透透气的吧。加紧戒备,不能松劲。”路鸣说道。
“我也是这样想的,那就跟他比耐心好了。”安恭根说道。
“马上快要春节了,春节前后,日本人一定会组织各种联谊活动,那时候他就是想躲也不可能了,做好春节时行动的准备吧。”路鸣下了决心要逮住小泽。
在完全西化之前,日本人也是过春节的,过洋节是几十年以后的事情。
民国时期在上海的日本人,通常都要举行各种庆祝和联谊活动,满铁的重要人物也会出席,那时候小泽也必然要担任各种安保工作,他不可能不露头。
两人又简单讨论了春节行动需要注意的事宜,用的是常人听不明白的暗语。
和安恭根谈过后,路鸣心里稳定了不少,有安恭根和他的兄弟盯着,他就不必劳神费力太多了。
路鸣心知肚明,安恭根比他更想抓住小泽,而且他们在绑架方面是行家里手,行动的策划和执行,根本不用他多费神。
本来他和明珠是必须回到湖州老家过年的,由于盛慕仪至今下落不明,紫苑现在也处在困境中,盛有德已经给两家的老人去信说明情况,然后让路鸣和袁明珠留在上海跟他一起过年。
路鸣和袁明珠当然乐意,他们本来就是逃婚出来的,回去肯定要挨骂,另外路鸣感觉回去后没法面对明珠的父母,他们问起紫苑的情况,他怎么回答呢。
时间过了这么久,一个大活人没了影子,糊弄是糊弄不过去的。
袁明珠倒是没想这么多,她就是纯粹迷上收发电报的游戏了,还有就是对密码学的痴迷,简直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就连跟路鸣的联系都少了,除非是看书遇到难题,需要路鸣给她翻译或者讲解时才给路鸣打电话。
路鸣又想到了杜鹃,不知她过年怎么安排,就找盛棣要来杜鹃的电话,然后打了过去。
杜鹃接到路鸣的电话,先是惊讶了片刻,终究忍不住嘤嘤咽泣起来。
她实在是太想路鸣了,好几次已经拿起了桌上的电话,听筒里接线员的声音一再问:请问要哪里?她还是忍住,挂了电话。
她既想听到路鸣的声音,却又怕听到,她怕自己忍不住,放下电话就回去找路鸣,更怕的是一旦沉溺在对路鸣的感情中,她会舍不得离开他,走到从前的老路上去。
她刚刚融入到新的生活里,而且感觉这种生活正是她梦寐以求的归属。
身边都是劳苦大众,她觉得自己就是他们中的一员,她待在这种环境里有了一种回到家的感觉。
越是融入到现实环境中,她对原来生活的圈子越是充满了抗拒,甚至对路鸣都有些抗拒了,因为那个圈子连接她和路鸣的过去。
她因此非常烦恼,不知道该怎么办,是遵循着心灵的指引彻底融入新生活里,还是屈从于爱的力量回到路鸣身边。
路鸣并不知道她内心的分裂,而是向她嘘寒问暖,问她过年怎么安排,要不要跟他们一起过年。
路鸣很想了解杜鹃的近况,却下了狠心不去联系,更不去看望她,他就是想让杜鹃重新开始,过一种独立的新人生,不再依附于任何人,包括他。
“我现在还不确定,春节厂子不放假。”杜鹃情绪稳定一点后怯生生说道。
她非常小心地说着,很害怕泄露自己的心声。
“你们厂子是法西斯啊,过年都不放假,我找盛棣说说。”路鸣有点生气地道。
“不是,我有放假的,就是工人不放假。”杜鹃急忙解释道。
路鸣笑了,他也知道工厂的规章对杜鹃就是摆设,盛棣绝不可能用什么狗屁规则来束缚杜鹃,那就太没有人情味了。
不给工人放假,路鸣虽然觉得有些过分,但那毕竟是工厂的事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那你放假了就在家里等着我,我过去接你过来,一起过节。”路鸣笑道。
“你怎么不回老家过节啊?”杜鹃纳闷道。
“哦,是盛会长的安排,今年我和明珠都不回老家,陪着他一起过年。”路鸣解释道。
“嗯,慕仪姐姐不在身边,盛会长很孤单的,你们陪陪他要好些……”
杜鹃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渴望,自己的老家在哪里啊,如果知道自己的老家在什么地方,一定要回去一趟,看看自己的爹娘和弟弟。
爹娘肯定老了不少,弟弟也该长成大小伙子了。
虽然父母狠心卖了她,她并不怨恨他们,她知道那是实在没办法,每到荒年,卖儿卖女就是穷人最后的活路。
可是她不知道家在哪里,她当年出来时太小,只知道自己的家在江西,具体哪个市县什么地方,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她也曾问过干娘很多次,干娘总是支支吾吾,后来干娘告诉她的确不知道,人贩子是不会跟买家说实话的,报的地址一般都是假的,怕小孩自己跑回去,毁了他们今后的生意。
做这一行的并不在意小孩从什么地方来,知道来处反而容易滋生是非,只要模样好就行。
干娘说了,除非找到当年带她来上海的人贩子,否则她这辈子别想找到自己的老家了。
干娘经手这样的事情不是一桩,她知道孩子长大后都会遇到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