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消息永远是最后才传到当事人耳中。
当亲故委婉地询问冯夫人,是不是要拿长子去换富贵的时候,京城里已经传遍了。
冯夫人当场就要驳斥这种荒谬的说法,却很快觉得不对,忙改了口,道:“天骄之女岂是我们家可以高攀的,大家太过抬举了。”
回来忙差人出去打听。
大魏民风自由,朝廷也不禁人言,曾经有浪子在酒肆中喝醉了骂太祖皇帝是“泥腿子”,太祖知道后,也不过置之一笑,还遣人给那浪子付了酒钱。
皇帝换了几个,“善纳人言”这点一直继承得极好。
先皇时有个穷书生写了首反诗,大呼敢叫日月换新天,传到京中,先皇不以为意,说是“穷措大要官做”,令州中赏了其几两银子。
只要不成气候,仅是口头叫几声的话,大魏的皇室一直都十分宽容。
这种多年养成的习惯,让京都城内的百姓们都不把自己当外人,说起皇室的秘闻,个个都像是在谈隔壁老王。
他们操心两个姓赵的婚事久矣,这个说一句“皇帝女儿也愁嫁,不晓得要挑个怎样的。”,那个插一嘴,“天子也该成亲了,年纪这般大,放在民间,儿子都能下地跑了。”
如果说上一回魏国公主选驸的事情只是在官宦人家流传的话,这一回的议论则奇异地由民间传开。
艳伶人为情郎守节,莽丫头街头拦驾的事情热度未消,许家的大郎又重新回到了大众眼中。
闲人们很快把许近泽的生平都给扒了出来,力证他符合皇家选驸马的标准。
家里没有太大的势力,又是个读书的清贵,才学好,弟弟多,只一桩不好,就是跟勾栏里头的花花草草牵扯不休。
有人忍不住同情起笙娘子来,“听说是太和楼出了名的魁首,好容易找个依靠,若是寻常人还能说个情,此番遇上了姓赵的,哪里说理去?”
另有人回他,“谁说不是呢。听说原来去拦了护国公府的,这是找错了主呢,只是人家也不敢计较,替皇家背锅,谁敢说一声不呢。”
街头巷尾,茶余饭后讨论一下皇家的长短,这叫冯夫人根本无从下手。普通百姓可以批议皇室,却不代表拿着朝廷俸禄的敢下场掺和,一个不好,让宫中以为是许家不愿意尚主,可就麻烦大了。
次日何苏玉去送周秦出京,亭子里送别的小姑娘们围了一圈,都在说这个事情。
有人对周秦道:“可算还了你清白,也不晓得当日那人怎么会胡乱攀咬,果然是你平日太和软了。”
周秦微微一笑,道:“总归水落石出了,别人的事情让别人操心去,只求下回别再带上我就是大幸了。”
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事情真的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离别在即,大家依依相惜了好一场,周秦取笑道:“个个嘴巴里都不舍得我走,其实心里不晓得多想我去呢,上回是谁还特意给我来信,让我回来的时候必要带桂州土仪的?”
一说起桂州土仪,人人都雀跃起来了,这个说要桂花露,那个说要干桂圆,没有一个把广南的战事当回事。
周秦也不多说,笑着与众人别过了,又单独拉过何苏玉,道:“你在家不要乱来,惹出事情,又要挨骂。”
何苏玉嘟了嘴,“我怎么又惹事了?”
“上回银子的事情还要我再说一遍?”周秦无奈地看了何苏玉一眼,“你自己的性子自己知道,哪天得了场大教训你才知道错……”
何苏玉撒着娇,“谁舍得教训我呀。”她想了一会儿,有些忧虑地把着周秦的胳膊,“宪姑,你路上小心点,听说广南闷热极了,又多蛇虫鼠蚁的,还有什么五毒教,你带着老祖母赶路,可要注意身体。”
周秦被她这话惊得差点一个趔趄,骂道:“你又去哪里看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那些个穷书生五毒六毒写着玩混口饭吃,给外头人看了打发时间而已,你凑什么热闹!”
何苏玉瘪了瘪嘴,“犹龙居士不是胡写的,他胸中有大丘壑,大哥都说他写的东西……”她正想要反驳,看了周秦的表情不对,忙低下头不说话了。
周秦急着出发,也没时间仔细盘问,她才赏了何苏玉一个白眼,吉时已到,那边催着上车了。
京城至潭州相距千里,护国公府陆路转水路,又再转陆路,虽然正值夏日,可赵老夫人担心儿子与孙子,硬撑着往潭州赶。周秦知道此时劝慰无用,说不定还让祖母想得更多,干脆也不拦着了,只得吩咐从人尽量打点得周到一些。
一家人轻车上路,行李押后,只大半个月就到了潭州城。
赵老夫人心中挂着事情,这一路都没怎么吃睡好,到了地方,终于撑不住去睡了。周秦却睡不着,差人去打听广南情况。
潭州是大州,可距离京城路途遥远,邸报发过来都已经是半个月前的消息了,好在离广南近,许多消息都能民间口口相传。
护国公府在潭州设有一家马行,掌柜的听说主人家到了,早早就打点好了一应接待,此刻在外头候着,周秦一叫,他就进来了。
掌柜先拜了一拜,见过礼,道:“姑娘先放心,也请让老夫人放宽心,邕州城如今只是被围,尚未失陷,这乃是原桂州知州刘彝谎报兵情,如今刘彝已被停职待审,桂州虽是被围,咱们国公爷已经带了兵去,算算时日,也就这两天就能有音讯了。”
他把这一段时间搜集到的广南战情细细同周秦禀报了,又道:“等国公爷解了桂州城之围,想来就能见到少爷了。”
周秦松了口气,当晚就将情况转述给了赵老夫人,两人决定先在潭州等回信,一旦广南安定下来,就去桂州找周严与周延之。
与大家想象的不一样,此刻的周延之并非被困在桂州城内,而是半跪在一处村落外的地上呕吐。
他好不容易吐干净了肚子里的东西,抬起头,几步远的地方躺着不知道是谁的半截手臂,碎肉夹杂着血迹,引来了一堆蚊虫,蚂蚁密密麻麻地聚在碎肉上,看得他身体发麻。
周延之嗓子一痒,恶心感又涌了上来,只是胃里早已吐得干净,此刻只得干呕。
周围的兵士训练有素地将满地的尸首拖到一起,见他这幅模样,好心的搭了一句,“第一次见这场面吧?过一段就习惯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