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愿足足昏迷了五日,才在公主殿中苏醒。
守在床榻旁的宫女,欣喜唤道:“公主殿下醒了!快,来人!去找御医,回禀皇上!”
昭愿意识清醒的瞬间,剧烈的疼痛席卷而来,但她像是感受不到的,挣扎坐起身,眼前灰蒙蒙的,像是糊了层纸,看不清四周。
“怎么不多点些蜡烛?”昭愿的声线暗哑,透着虚弱。
宫女看了眼洒落满地的阳光,战战兢兢回话,“是,奴婢这就去。”
有人端来熬好的药,昭愿不知喝了多少碗,嘴里泛着苦涩的味道。
御医总算赶到,为公主把脉,过了良久,他跪在地上回话,“公主的右臂以后恐难使上力气了,以及右眼受了挫伤,相当于……瞎了。”
昭愿半倚着软枕,颤了颤眼睫。
隔着床幔的纱帘,她的侧脸模糊不清,安锦舒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但也能感受到梦境中充斥的浓浓哀伤。
昭愿公主一身高强的武艺,便算是彻底废了。
见公主不言,御医实在惶恐不安,他再叩首,斟酌的开口,“臣以及御医院上下,定倾力为公主调理身子。”
昭愿抚了抚右眼的纱布,自嘲的勾起唇角,已经认知到,“就算伤口愈合,也恢复不到从前了。”
又何必说诓语,只为骗她一时高兴。
而这时,门外传来太监尖刺的声音,“皇上驾到。”
满宫的人跪了一地。
昭愿对于父皇的出现,感到略微的诧异,她刚想起身见礼,就被制止了。
皇上面容阴郁,道:“你身子不好,免礼吧。”
昭愿没有听从而是继续坚持,她双膝跪在床榻上,缓缓弯腰叩首,“儿臣见过父皇。”
皇上见她的固执举动,脸色变得愈发难看,他忍着怒火,下令秉退宫人,大殿内很快就剩他们父女二人。
昭愿嘴角噙着笑,“父皇倒是来的挺快。”
皇上抱胸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浑身是伤又强撑着的倔强样子,他冷笑出声“你瞎了只眼睛,又废了条胳膊,真当是件趣闻,朕当然迫不及待的好好欣赏了。”
“哈!”昭愿弯起眉眼,歪着头问,“那父皇对自己的杰作,可觉得满意?”
皇上语气一顿,心跳漏了半拍,许久没有搭话。
昭愿嗓音哑哑的,“父皇想来应该不太满意,明明这么好的机会能置我于死地,可惜我活着回来了。”
“还得麻烦父皇,继续在众人面前,继续与我演父女情深的戏码。”
皇上踱步在殿内走着,靴子沉闷的哒哒声,回荡在大殿。
他冷硬的说道:“如果你真的是朕亲生,朕不妨立你当皇太女,然而是你想作死,怪不得朕。”
她安心在后宫中,当个吉祥物摆着多好,玩弄权术,皇家绝不会容许。
微风过窗,吹起纱幔,飘散在半空中。
昭愿抿了抿唇,她其实没拿捏得准,是不是父皇派的人所为,而不过两三句话,便套出了实情,可见啊,是对她厌恶到极点,想杀她的心,从来不用遮掩。
半响,昭愿空灵的声音响起,“恭送圣驾。”
皇上没有再说些什么,甩袖离开。
从古至今,想要谋夺皇位有野心的人,又怎会因为几句话,就断掉念头的。
显然皇上也晓得这个理。
他趁着昭愿养伤,变相将她软禁在公主殿,布然后下天罗地网,揪出藏在地下的暗阁,彻底血洗干净。
那天是冬日里的第一场大雪,阴沉沉的天,大地白茫茫一片,大风呼啸而过,裹挟着鹅毛大雪,似刀子般冷冽的刮在昭愿的皮肤上。
昭愿只穿了件单衣,直挺挺的跪在御书房前,她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身上落满了雪花,一动不动地,像是个雪人。
她这么一跪,便跪了三个时辰,双腿都已经冻得没有知觉,身体摇摇欲坠,只凭着心底那抹念头,支撑着不至于倒下去。
皇上身边的张内监,不知跑来劝了多少次,他张嘴说话时,猛地吃了几口雪,冷风飕飕的往肚子里钻。
张内监缩着脖子,苦口婆心的劝道:“公主啊,陛下现在不想见你,还是先回去吧。”
昭愿眨了眨眼睛,乌黑眸子里含着坚定,她对着御书房的方向一拜,用尽全身力气,歇斯里底的高喊:“求父皇召见儿臣。”
张内监见公主还不愿离开,他唉声叹气的退下。
廊下,聚集了三五个宫人,他们抱团取暖之余,叽叽喳喳的小声讨论着,“你说公主这是何必呢?她想要什么,陛下不愿给啊。”
陛下宠爱公主,那真是恨不得摘月亮勾星星,将天下所有宝贝都捧在她面前。
而今儿,究竟是怎么了?
张内监出现在宫人身后,抬手给了嚼舌根的那人一巴掌,瞪眼呵斥道:“是不是不想要脑袋了,竟敢在背后议论主子的事!”
宫人们吓得不敢再吱声。
眼看,雪堆都快将昭愿公主孱弱的身体埋过时,御书房的门终于打开,倾泻出温暖的微光。
皇上和金福长公主前后走出,他们站在昭愿几步远的位置停下。
昭愿僵硬的行礼,脑袋深深埋进雪里,她声线粗粝,“求父皇,饶了祁渊一命。”
她知道暗阁出事,而祁渊现在的身份是禁军首领,不能秘密处决,得过了明面,安上罪名后走流程。
虽然祁渊活着,但凶多吉少,昭愿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要救他。
金福长公主将一封信笺都在昭愿脚下,嗤笑道:“你好好看看吧。”
昭愿拾起薄薄的纸,用手抚掉雪沫子,再看清上面的字迹,她瞳孔骤然紧缩,握着信笺的指尖变得颤抖。
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满脸不可置信。
“祁渊走了,不会再回来了。”金福长公主的语气虽然幸灾乐祸,但眼眸中却流露出点点的可怜之色。
昭愿发丝凌乱,鼻尖和眼眶都红了,在眼泪落下的瞬间,她双手覆面,遮掩住失态的情绪。
此时的她就像只受伤的小兽,孤零零的舔食着伤口。
一直没作声的皇上,突然开口。
“原本祁渊也是暗阁的头号人物,而他经金福引荐,向朕出卖暗阁老巢,能利索的铲除掉为你效命的地下杀手组织,祁渊是头号功臣。”
昭愿神情悲怆,父皇说的话,她竟一个字都辩驳不了。
是的,那张信笺写得清清楚楚,暗阁有多少人,在哪个位置,甚至祁渊还主动提出当诱饵,让暗阁的杀手放松警惕,好能一网打尽。
字字句句,都是祁渊的笔迹,昭愿再熟悉不过,说来也是可笑,他的字,还是她亲手教他的呢。
她苦心经营十载的势力,一朝尽散。
“既然他是功臣,我便放心了。”
昭愿声音轻柔,似低喃,她猛地吐出一口血,溅在雪地里,宛如盛开的曼陀罗花。
她终是支撑不住,力竭晕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