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渊走后,昭愿抬手挥退殿内所有人。
烛影把昭愿孤寂的身形拉得欣长,将影子倒映在身后山竹水墨画的屏风上,窗外乍起一阵阴风,吹得烛光影影绰绰。
红烛燃成一滴滴血泪,滚落下烛台,只剩烛芯在垂死挣扎。
昭愿拧眉,迟疑的捂着胸口,那里发出的钝痛,是她从未感知过的陌生情绪,就如同那根红烛般,点点落下血泪。
此后,这梦境转换迅速,镜像接连破碎,变得杂乱无章。
安锦舒以旁观者的身份,看到昭愿公主刚生出的那抹念头,硬生生被她掐灭,将自己的心塑造成和磐石一样坚硬。
但有些误会与隔阂,一旦产生,就像滚雪球般的越滚越大。
画面一转,已是深秋,天边遥挂白玉盘,飞鸟还巢,秋木葳蕤,树叶被秋风熏黄。
中秋宫宴,席开九九八十一桌,意有团圆之意,数得着的皇亲国戚,但凡在上京城的,都受召入宫,宫中上下皆是欢腾热闹的景象,香桂的气息飘渺悠长。
皇帝举起酒杯,“得此佳节,众卿同贺。”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异口同声的高呼,掀起阵阵浪潮。
安锦舒眯起眼睛,感叹道:“皇家宴席,真是奢华无度啊。”
一次消耗浪费的珍贵食材,折换成银子,足够玉相城所有百姓们,吃上三年的。
季玄羽抿起唇角,“不过是粉饰太平的假象罢了。”
能出现在昭愿公主梦境中的记忆,能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宴会过半,觥筹交错不断。
高高的戏台上,打扮妖娆的伶人们翘着兰花指,吊着酥媚的嗓子,咿咿呀呀唱着,令人遐想连篇的春词,狭长的眼眸一点点往上挑,时不时瞟向皇帝,妩媚勾引着。
皇帝果然被迷了挪不开眼,整个身体微微向前倾,浑浊的眼眸中流露出浓浓的兴趣。
坐在他身旁的昭愿,勾起势在必得的笑容,这个伶人是她精心挑选,为得是在皇帝枕头边上,安插个眼线。
皇帝日益衰老,朝中已兴起立皇太女之风,背后推动之人自然是昭愿,她已经将手伸向前朝。
一曲毕,皇帝果然龙颜大悦。
他招招手,“来,到朕身边来。”
伶人顶着令众妃嫉妒的目光,扭着摇曳的腰肢,走到皇帝身边,跪倒在他脚下。
皇帝弯腰去扶,伶人迎着他兴奋的目光,脸上尤挂着妩媚的笑容,可她突然从衣袖里抽出一把匕首,正朝着皇帝心口刺去。
变故就在一瞬间,伶人出手之快,令所有人都没有防备。
伶人面目狰狞的嘶喊着,“狗皇帝,去死吧!”
皇帝被刺中,但匕首却没有没入胸膛,到底是老奸巨猾多年,他时常带着玄铁做的护心石,没想到这个习惯,真真实实救了他一命。
反应过来的禁军们纷纷涌来护驾,伶人再没有机会,咬破藏在牙龈里的毒囊,当场毙命。
中秋夜宴提前结束。
群臣惊恐不安的散去,后宫妃嫔花容失色。
安锦舒看向昭愿公主,发现她脸色有些白,目光微怔,视线一直停留在祁渊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专办皇室案子的大理寺迅速接手,处理刺杀一案,诸多矛头指向了昭愿公主。
然而没有证据,大理寺是不敢动昭愿公主的,便将公主心腹,守内监抓去地牢严刑拷打。
昭愿虽贵为公主,却护不住从小陪着她长大,在她心中早就当成亲人般的守叔。
那夜,秋雨潇潇,伴随着呼号的风声,冰冷雨水胡乱拍打着廊下的芭蕉叶。
三更已到,昭愿公主换上宫女服,披了件斗篷,疾步往宫门口走去。
她冒险找到当值的祁渊,浑身湿透了的她,在秋雨中瑟瑟发抖,连声音都带着颤音。
她直接问道:“本宫精心调教的伶人怎么会背叛,是不是你?”
伶人在入宫前,她曾派祁渊教她些功夫。
祁渊认真的直视昭愿公主,缓缓道:“我没有指使她。”
昭愿讥讽一笑,“别以为你翅膀硬了,就能飞出本宫的手掌心,祁渊啊祁渊,我能将你捧上高位,也能将你踩成烂泥!”
说罢,她转身疾步消失在冰冷的秋雨中。
“不怪昭愿公主对祁渊起疑心。”季玄羽突然开口。
安锦舒回头看他。
“毕竟站在阳光下太久的人,不会再想与黑暗中的蝼蚁作伴。”
祁渊虽表面是禁军首领,可背地里却是昭愿公主的杀手,而杀手的世界里,每日都充斥着杀戮和血腥。
自从祁渊成为金福长公主的'入幕之宾'后,他就生出了异样的心思,想借她人势力,逃离昭愿公主的掌控。
安锦舒想了会,轻声道:“祁渊想做个正常人是真,但我绝对不相信,他会做出对昭愿公主不利的事情。”
守内监在地牢中,抗下了大理寺的所有酷刑,硬是一个字都没有吐露,大理寺苦于没有直接证据,昭愿公主洗清嫌疑。
在刺杀事发的第十日,守内监被送回了公主殿,而此时的他浑身没有一块完整的皮,四肢全部断掉,血肉糊成泥,早已不成人形。
昭愿公主命御医院所有人都候在公主殿,寸步不离的医治守内监。
然而那个陪着公主长大,历经荣宠和冷落的守内监,终是没有撑过去。
大理寺的酷刑,没有人会活着从地牢里走出来,他已经是奇迹。
守内监硬是吊着口气,见昭愿公主最后一面。
她秉退所有人,跪坐在床榻前,牵起守叔的手,覆在她的面额上,眼眸里含着泪花。
守内监每说一句话,都会咳出一口血来。
可他面容慈祥,强忍着彻骨的疼,一字一句的叮嘱着,“公主啊,祁渊已生异心,要么把他杀了,要么入宫净身成太监,切记切记。”
他伴在公主身边多年,怎能看不出公主对祁渊的那抹感情,可不忠的狗,注定不能留!
守内监迟迟得不到公主的回应,长叹了口气,不再逼迫她,而是道:“以后的路恕老奴不能再陪公主走下去了,公主一定要好好的。”
昭愿紧紧抓住守叔的手,低声细细抽噎着,“守叔你说过的,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直到光明驱散黑暗。”
守叔的手猝然落下。
而她再也没得到他的回应。
“守叔!”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阴沉雾霾的夜空,久久回荡在偌大的公主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