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三月初十日,一顶小轿抬了甄家三小姐进了庆王府。林泽翘着二郎腿,坐在京中观景最好的望江楼里眺望着不远处张灯结彩的庆王府,一手抚着下巴啧啧轻叹。
“到底是大手笔,瞧这排场,这架势,哟,庆王爷可真是个有福气的。”说罢,还不忘冲着自己对面坐着的那人眨巴眨巴两下眼睛,示意他也偏过头去看看那庆王府门前一抬一抬络绎不绝的嫁妆。
“这有什么稀奇,瞧着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般富贵荣华,那私底下的腌臜龌龊又有几个人晓得呢?偏你这小子,一开口说话便是这样阴阳怪气的,还不老实交代了,这些个日子又琢磨着什么坏点子呢!”水溶轻啜了一口茶,抬眼便见林泽笑得狡黠,心里自然清楚,林泽并不是个省油的灯。又想着那甄家这着急慌忙的劲头,以及贾家如今两头着火不知所措的样子,心里更加肯定是面前这厮捣乱呢。
这下便不客气,拿骨扇在林泽的脑袋上轻轻一磕,大有一副“今儿个你若不交代了,爷就让你交代在这儿”的架势。端的是风流王爷,俊雅无匹。
可林泽是谁啊,那和水溶是实打实的交情,饶是当年被这水溶一副好皮囊给蒙住了,如今这些个年头朝夕相处下来,水溶几斤几两重的,哪里还有个不清楚的?便也不言语,只抿着嘴唇笑了笑,另斟了一杯茶,自顾自地吃了一口,才笑眯眯的说:“我先前还说呢,贾家公侯之府,女儿家虽比不上咱们这样人家的出身,却也不算得差了。唉,如今好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却偏偏嫁给了那铜臭满身的商贾之流,也莫怪乎我们北静王爷动了怜香惜玉的心思啦。”
“呸!混拿我说事儿,正经的话是一句也没有,且也不瞧瞧,他们那样的人家,我还怕被沾惹上,每日里净想着绕道而行呢。你这里倒好,一句两句话的,便把我捎带了进去。我这是得罪了‘小人’,又犯了‘太岁’,等初一十五,便去庙里烧香拜佛,让他严惩了作祟的‘小鬼’才好呢。”
听水溶笑着“啐”了一声,林泽倒也不恼。又听他一口一个“小人”、“小鬼”的,更是混不在意。只笑了笑说:“好难得,咱们出来这一遭。瞧了这庆王爷娶侧妃便也尽了。他府上我是懒怠去的,恐怕他也懒怠见我呢。正是相看两厌的说法了。不如咱们去薛家瞧瞧?”
水溶斜睨了他一眼,语气凉凉道:“你这人不安好心,明知道这事儿是你撺掇出来的,何故想不到那薛家如今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你见了薛家得意,心里难道竟是舒坦不成?”
“世事无两全罢了。总有一家得意,一家失意的。”
“水清自然不想见你出现,想来,就是贾家如今也是不愿意瞅着林家的人啦。”水溶说着,又吃了一口茶,但觉口齿清香,顿了顿,复又笑着说:“你才说要去薛家看看,我这里倒有句话告诉你。那薛家如今有了亲戚来投奔,听说是已故之薛二老爷的一双子女。”
林泽“哦”了一声,才问:“可有关联?”
“你这木头!”脑门上又被水溶点了一下,林泽却也不恼,只看着水溶静待下文。
“你可瞧瞧,这小半年里,薛家的铺子可是大有起色了,不消说这京中的,便是金陵那些老铺,利润也很是可观。否则你以为呢,单凭着你那些个小心思,再加上那薛大傻子一番闹腾,贾家便肯吃了这样儿的暗亏?”
林泽啧啧称奇,忙追问:“有何缘故不成?”
“正是薛蟠那堂弟的本事,瞧着是一副文人风骨,谁想做起事来却另有一番手段。他家父亲在世时,为女儿许了梅翰林之子,这亲事原是极好的。只可惜啊,薛二老爷走得早了些,这些年二房也渐渐没落了。若不叫人提起,只怕这亲事也做不得准。”
“所以……他们兄妹上京,竟不是为了投奔亲戚,而是为了赶婚?”林泽虽然觉得自己的措辞有那么点词不达意,可想了想,也没有更好的表达方式了,只好先吃了一口茶压下心中的惊讶。见水溶看着自己,又问:“快与我说说那人什么来头。”
“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皇商出身,要论家底,只怕还不如薛蟠呢。”说道这里,见林泽目露几分失望之色,水溶才又赶紧加上一句:“不过,那人的品性却是十分纯良,又是勤奋用功的,听说正准备下场一试呢。”
“哦?”林泽笑着挑高了唇角,一双清亮的眸子透出一道难掩的光芒。
一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水溶心下立时便警醒了几分,忙问道:“你又有什么想做的了?”
“不过是些不相干的事儿罢了。”淡淡地岔开话题,林泽瞥了一眼那热闹的庆王府,浅浅笑道:“瞧着当真是门庭若市了,想来三哥一时也是脱不开身的,我倒看得有些无趣,你若没什么事儿做,不如同我一道儿去裴府?”
水溶挑起了眉梢,“怎么?这是怕妹妹受了委屈,特特儿地去给你妹妹撑场子了?”
“亏得你话多。裴二郎若有你这样‘玲珑细致’的心思,只怕我还看不上他当我妹婿。”
待奚落了水溶一番之后,林泽还是带着这个甩不脱的尾巴去了裴府。才一进门,就见裴家的小公子小跑了过来,笑眯眯地凑在林泽身旁,一口一个“林大哥”的叫着。
林泽笑眯眯地伸出手,老大不客气地摸了摸裴子岫的脑袋,口中笑道:“岫哥儿又蹿高了些,回头澜儿又要抱怨啦。”比了比裴子岫和自己的身高差距,林泽有些悲哀地发现,只怕这年后一过,不用多久,自己就要落得仰视裴子岫的地步了。
裴子岫一张干净清秀的小脸微微一红,却还是黏在林泽身边,皱着眉头:“林大哥,澜哥儿可有好些日子不来,我前几日才要去瞧他呢,却听贾环说他又病了,可是不是呢?”
林泽微讶,心道:这几年,林澜和裴子岫这二人的感情倒是见长,至于贾环……林澜和他虽有革命友谊,可裴子岫却并不十分亲近。正出神时,才一低头便见裴子岫满脸忧色,林泽这才缓过神来,微微笑道:“便是病了,不过是贪吃了几口凉物,闹得肚子不舒服罢了。澜哥儿的身子底虽弱,这些年却调养的极好,你日日同他一道儿进学的,岂有不知道的道理?倒是他既在病中,你且缓几日再去瞧他,别叫他过了病气给你,反而不好。”
这话原是为着裴子岫着想之故,谁想裴子岫反而一挺胸脯,“澜哥儿果然病了,我再没有待在家里的道理。林大哥快进去找二哥说话吧,我这就去府上看看澜哥儿。”说罢,全然不管林泽惊讶的脸色,也不等林泽出声,已经一阵风的去了。
“林大爷。”
“嗯。”微微一颔首,林泽对慢了一步的裴子岫身边的小厮催道:“还不快跟上,若有个好歹,可仔细了。”
“是!”
眼见着那小厮快步跑着追上裴子岫,二人翻身上了马车,林泽这才缓缓收回目光,就见水溶正满脸戏谑地瞅着自己,眉头不觉一皱。“你这是什么眼神,端的是个甩手掌柜,清闲王爷了。”
即便是被撒了气,水溶却仍是好脾气地笑道:“我这又是哪里招你惹你了,偏又拿我撒气。”见林泽不理会自己,一径儿地只往里头去,水溶紧跑几步,才又道:“不是我说,林澜那小子和裴家这个倒是良友,不说旁的,便冲着这小子的义气,你也该高兴些。平白无故的生什么气,没得吓坏了人。”
他一面说着,一面不忘挤眉弄眼地冲林泽做起了鬼脸,林泽便再拿不住架子,不觉露出一丝笑意来。见水溶表情松乏了几分,忙想端住了,却终于是破了功。只得使劲瞪了水溶一眼,再不去管他。
“倒是难得的稀客。”
林泽才一进花厅,早有裴子峻和黛玉二人笑着在里头坐了,见他身边还跟了水溶,裴子峻便笑着引了水溶往书房去,只留了林泽和黛玉兄妹二人叙话。
林泽打量了一眼黛玉的气色,却见她面色有些恹恹的,虽挂着笑容,可也瞧得出眼中露出的几分疲惫。心中一凛,直觉是黛玉受了欺负,便拿眼去看黛玉跟前奉茶的绿柔。
“哥哥快别这么瞧着绿柔姐姐,我身边如今统共这么一个可心儿又知冷热的人,别是你瞧上了,我再不依的。”黛玉一面笑着,一面作势拉住了绿柔不放。“好姐姐,你可不能顾念着哥哥是作主的人,若要是离了你,我可要哭上一哭了。”
林泽越听越觉得不快,眉头登时皱得死紧,只怒道:“你别顾左右而言他,是不是裴二郎欺负了,只管说出来,我替你做主!”
黛玉愣愣地眨了眨眼,有些反应不及。倒是绿柔先听明白了,立时拿帕子掩住了唇,却仍挡不住笑声。见林泽看向自己,绿柔这才解释道:“可见得大爷是太过关心姑娘的缘故了。”
黛玉这才明白过来,当下也笑了笑,向林泽说:“哥哥若要疑心他,却很是不该了。不说旁的,单是哥哥和他同窗数载,这些年来的交情,难道竟不知道他的为人?”
林泽哼了哼,说:“便是同窗,倘或他有一丝一毫怠慢了你,且看我如何收拾他!”话音才落,门口便有脚步声一顿。紧接着,裴子峻表情讪讪地走了进来,后面水溶风度翩翩地摇着扇子,脸上笑意端的是风流潇洒,可一开口却叫林泽吓得措手不及。
“只怕再不久,你便要做舅舅了,眼下还惦记着怎么收拾人家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