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在乎世人怎么评判我,离经叛道也好,骄纵任性也罢。哪怕让我再选一次,我依然会毫不犹豫的嫁他为妻。”
小夭眼神坚定地看着轩辕王。她没法告诉眼前这位老人,这是她焚了一身骨血才换来的机会,让她可以弥补过往因胆怯和被动而永失所爱的遗憾。这百年来,她从没有一刻为这个选择懊悔过一丝一毫。
“你可以不在乎,顶多落个荒唐王姬的名声,但你可曾想过,当那一天真的来临时,轩辕的子民会怎么看他们的陛下?玱玹将来又如何再让轩辕的将士们赤胆忠心地为他保卫疆土?” 轩辕王静静地眺望着远处的山门,叹气道,“小夭,他若只做防风邶,那你西陵玖瑶还是他明媒正娶的防风家二少夫人。可他若是不愿意,那么站在九命相柳身旁的女子可以是这大荒任何一个女子,唯独不能是西陵玖瑶。”
轩辕王的视线回到小夭脸上,目光炯炯有神,严肃地问道,“他可愿意为了你,舍弃洪江,只做防风邶?”
“外爷,我不会逼迫相柳在我和洪江之间做选择。”小夭轻声说。“他与我在一起,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他不用为了我而放弃任何东西!”
轩辕王皱起眉头,神色似有些不悦,语气也重了几分。“你事事为他着想,可是他却不曾把你放第一位!我轩辕的王姬,不该这样委曲求全。”
小夭觉得心里一阵慌乱,她捂着心口,怔怔地望向庭院,只见邶站在细密的雨中,与她凝神对望。
天地间的万物都被雨水冲洗得模糊不清,唯独他显得格外清晰明朗,他的眼里满是痛楚和悲伤。那样的眼神,如细针扎在小夭心上,隐隐的刺痛感在整个胸腔蔓延。
再一眨眼的功夫,庭院并无一人,天地间只剩绵密的细雨。
错觉!她想她刚才一定是眼花了。
小夭使劲揉揉眼睛,借机拭去眼角的泪水,说道,“外爷,他若是因为我背弃了洪江,那将来我又如何能保证,他不会为了旁的事,也同样背弃我呢?我不信一个背信弃义之人,会一辈子把我放第一位,永远不会抛弃我。我可没那么自恋。”
轩辕王思量片刻,又说,“前几日,我已与玱玹商定,倘若你无论如何都执意要跟随相柳,那我们只能选择保全轩辕王室。我们会让西陵与防风两族对外报殁丧,从此世间再无西陵玖瑶。而你,与我轩辕王族也不再有任何关系,此生不得上神山。即便如此,你也能接受吗?”
小夭心中涌起一股酸涩,但她的心绪很快平静下来。轩辕王看似在与她断绝亲缘,赶她出门,实则却是在成全她,让她从此远离权利涡流的中心,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做一个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的普通女子,光明正大的站在九命相柳身旁。
相柳曾告诉她,防风邶也好,九命也罢,都只是个名字而已。
但她心里却一直执拗地认为,这不一样。不管是防风邶,还是九命,甚至是宝柱…他们只是相柳的一部分,却非他的全部。
从始至终,她爱的是相柳,是那个面冷心善的九头妖怪。
她爱相柳温柔贴心的一面,爱他杀伐果决的一面,爱他风趣无赖的一面,爱他智勇双全的一面….爱他的所有好的坏的。
为了这样纯粹的相守,她也曾试着努力过。她跪在地上求着高辛王把她除名,她不要做高辛玖瑶,不要那个“大荒最尊贵”的身份,她只想要自己——不属于高辛。
但是玱玹又给她赐了“西陵”的姓氏,玱玹说她不能逃避自己的轩辕血脉。她无力与大势抗争,又被身份与王权束缚,本以为能与防风邶名正言顺的在一起,已是她此生与相柳长厢厮守的唯一可能。
如今,轩辕王无法跨过时间去成全自己的女儿,但他选择了成全小夭。成全她——不属于轩辕。
小夭终于明白,这位鬓须尽白的老人近日为何不再去关心他的庄稼,他的田地,而是孤独地坐在廊下,怔怔地看着山门,眼里尽是思念和痛楚。
原来他早在前几日,就在准备着与她告别,为了成全她而与她郑重地告别。
小夭心里又觉感伤,她跪在轩辕王跟前,俯身重重的给他磕了三个头,朗声道,“谢外爷成全。”
轩辕王眉眼舒展地笑了起来,因这笑意,他脸上沉积了数百年的威严,都淡了几分,犹如一个寻常人家的慈祥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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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风邶撑着油伞,长身玉立在院中,隔着繁急的雨丝,正眉目含笑的静静望着她。
小夭看到他,竟如情窦初开的少女见了情郎般,一颗心抑制不住的快跳起来。
邶指指长廊的尽头,示意小夭可以从那边绕出来。
小夭疾步而行,又觉得太慢,觉得长廊太长,干脆提起裙裾跑起来。
邶举着伞,沿着长廊外款款而行。他看似走得闲适,却一直随在小夭身旁,并不比小夭慢。
待小夭跑到尽头,防风邶已站在廊下等她。
小夭扑进他怀中,紧紧拥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就在耳畔回响着,每一声好像都在告诉小夭,“我一直都在。”
“我才离开小半日,夫人就这般投怀送抱?”防风邶笑着调侃她。
“相柳。”小夭轻声唤道。
“嗯。”相柳应。
“我不做西陵玖瑶了。”
“嗯。”相柳淡淡应了一声。
小夭抬起头仔细端详相柳,他一副了然于心的淡然模样,仿佛他能洞悉所有的事情。
相柳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小夭,说,“你忘了吗?妖怪的听觉很敏锐。”
小夭的眼前闪过那个满是痛楚与悲伤的眼神,现在她又不确定刚才是不是错觉了。
就在她走神的片刻,一颗梅脯被喂入她口中,酸涩中带着点甜的口感溢满唇齿间。
“喜欢吗?”相柳问。
小夭一时还没回神,只木讷地点点头。
相柳把一整包梅脯塞到她手里,撑起伞,揽着她走入雨中。
“这家的梅脯比不上泽州的,委屈夫人将就一下。”
“相柳,别乱叫。”
相柳沉默一瞬,清冷的声音在小夭耳畔响起。“你不做西陵玖瑶,也不愿再做我妻室了吗?”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小夭连忙摆手,低声说道,“我们这不还没成亲么。”
相柳停下步子,不知何时脸上笑意全无,“我们早就成过亲,你现在想赖掉你发的誓吗?”
小夭瞪大了眼,惊讶地低呼,“什么时候的事?”
相柳指指小夭的心口,有些不悦地说道,“你们神族不把情人蛊当回事的吗?你们还有比这更坚不可摧的盟誓?”
小夭愕然。
当年,种蛊的场景一幕幕争先恐后地从记忆中浮现,她只觉自己此刻脑海中一片混沌,言语匮乏,憋了半天只说出一个“不”字。
很明显相柳对这一个“不”字是不满意的,他转身往殿内走去,小夭赶紧抱住她的胳膊,紧紧跟上。
“相柳…”
相柳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没有理睬她。
“相柳大人…”
相柳依然没有理她。
“夫…夫君…”小夭扯扯他的袍袖,红着脸轻声叫道。
明明之前已经叫过很多次,无论是对防风邶,还是对相柳。但这一次,在小夭心里是不一样的。
见他神色缓和了些,小夭笑,又觍着脸凑到他面前,“我早就是夫君的人了,肚子里还怀着夫君的骨肉呢,如今我才是那个要担心夫君赖账的人呢。”
相柳压着嘴角的笑意,一本正经地说,“你方才是不是后悔了?嫌弃我是个妖族,一身骂名,不像防风邶这么风流有趣,家世清白?”
“没有没有,一刻也没有。”小夭使劲摇头。
相柳垂眼看她。小夭嘴里还含着梅脯,一侧的腮帮子被撑得鼓鼓的。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扑闪扑闪地看着他。
他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抬手抚着她的头,“我没有生气。先前见你眼睛有些红,就想逗你一下。”
“都是逗我的?”
“也不全是。” 相柳拉起她的手放到心口,“这里,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