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风邶和小夭走出院子,小夭若无其事地抓着他的手,笑嘻嘻地问,“待会儿去哪里?”
防风邶笑说,“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
“刚才有人跟我说,要共赏海上明月。”
防风邶抬头看了眼天色,“那你恐怕动作要快一些。”
说罢,便拉着小夭往西河边大步流星地走去,小夭一下子没跟上,赶紧抱住他的胳膊,小跑着追上他。
“防风邶你慢点,我跟不上你。”
白羽金冠雕就立在河边,见他们过来,有些不耐烦地抖了抖身上的羽毛。
相柳好性子地抚了抚毛球的背,揽着小夭跃上雕背,才刚坐稳,白雕就直冲天际而去。
飞了没多久,毛球把他们带到一个葫芦形的湖泊上方。小夭记得这个地方,很久以前相柳带她来玩过,他们还在湖里比试过游水。
毛球渐渐落下,贴着湖面飞翔,相柳牵着小夭的手,两人直接从雕背上走到了湖面上,踩着水浪,迎风漫步。
“昨晚与禺强交手,混乱中确实受了些伤。”相柳看了小夭一眼,坦率地说道。
小夭这一路上时不时看向他的担忧的眼神,一次次的欲言又止,他是何等精明的人,怎会毫无察觉。
“你要不要疗伤?”
天地间没有一丝亮光,小夭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语气里尽是担忧。
相柳停下脚步,却没有回答。
小夭回身看他,“相柳?”
他俯下头,就在小夭以为他要吸血疗伤时,一个激烈的吻落在她脖子上。“满月之夜,是我们妖怪妖力最强的时候,你要不要试试?”
炙热的气息吹拂在小夭耳畔,一开始她只觉痒痒的,轻笑着想要躲开。片刻后,她反应过来,明白了相柳话中的意思,脸颊瞬间像被火灼烧一般发红发烫。
这人真是越来越无赖了,她刚想要说什么,相柳却扳过她的肩,指着东方,一本正经地说道,“来了。”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轮明月,已从天地相连处缓缓升起,清辉倾泻而下,天地间的黑暗被一扫而去。
月亮越升越高,湖面倒映着圆月,天地间仿佛有两个月亮,遥遥相望。她想起这些日子,相柳在遥远的虚空望着她,她躺在院子的竹塌上望着虚空。虽然她看不清楚,但她只要知道他在那里,就足够了。
相柳拂了拂衣袍,泰然自若地坐在湖面上,默默地看着天上的明月。
小夭坐到他身旁,有些好奇的问,“一直以来,你都能感受到我身体和心里的痛,为什么你受伤我却从来感受不到?这明明是我养的蛊。”
“大概跟你一样,欺软怕硬。”
“你骗人。”
“那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相柳笑问。
“你是不是用灵力压制着它?”小夭凑到相柳面前,一脸严肃地问他。“你怕我担心,所以受了伤也从不让我感受到,是不是?”
相柳顺势搂住她,身子向后倒去,悠闲地平躺在水面,坦言,“是。”
小夭被他带倒,半趴在他胸前。她干脆枕在他胸膛,安静地聆听着他的心跳。强有力的心跳声如擂鼓,掷地有声地传入她耳中,让她多日来的不安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躺在湖面上,随着湖水荡漾,天上的明月,无声地照拂着他们。
半晌,小夭滑下他的身子,平躺到水面上,有些赌气似的嘟哝,“虽然感受不到,担心却不会因此少一分一毫,只会更多。我们人总是会对未知的事情更缺乏安全感。”
相柳翻了个身,一手支着头,侧身躺在水面上,专注地看着她。“好。”
小夭瞥他一眼,问,“好…是什么意思?”
相柳笑起来,抬手抚过她的头。
“还有个事。”小夭看着天上的明月,认真地说,“不到万不得已,你千万不要杀赤水丰隆。虽然我知道你们打仗,讲究个擒贼先擒王,但他一死,所有的事,都会变得非常麻烦!”
“我明白的。” 相柳笑答。
小夭转头看他,难得见他笑如春风,而此刻两人一个仰躺,一个侧躺,虽然是在水面上,可身下的水像柔软的毯子,托着他们起起伏伏….小夭的脸上又起了红晕。
“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什…什么问题….”小夭装傻。
“让我来帮你回忆一下。”话音刚落,相柳便已拥着她急速地沉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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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夭回到小院时天已蒙蒙亮。
玱玹还坐在院子里,面上静如止水,案几上是横倒竖歪的酒壶,百年的光景在他脑海中匆忙地掠过..…小夭近乎疯癫地告诉他,“我就是两个都喜欢。”,“他们俩,我都要。”
原来一直以来,小夭为了护住他在中原经营了五百年的一个假身份,竟愿意背着如此荒唐的名声。
“玱玹,你还没走?”
玱玹啜着酒,淡淡地问,“防风邶回去了?”
小夭点点头,径直往里屋走去,“恩,他有事,先回去了。”
玱玹转身拉住她的手,仰起头看着她,“小夭,防风邶就是相柳,是不是?”
小夭的身子微微一颤,面上看起来却毫无波澜。若不是此刻玱玹正好握着她的手,他恐怕根本感觉不到。
玱玹不动声色,温和地说道,“禺强告诉我,相柳左肩受了伤,我先前与防风邶交手,他始终都把左手负于身后。小夭,你说这事巧不巧?早些年,我也与相柳交过几次手,防风邶的招式,为何与相柳是一摸一样的?”
小夭挣扎了几下都没挣脱,玱玹的力气太大了,他借着酒劲,紧紧握着她的手,像是抓着生命中最后的一丝希望。
“从大军入驻清水镇以来,所有海上的船只,天上的云辇,坐骑,途径清水镇的每一辆马车,全都在监控之下。你告诉我,防风邶昨日是从哪里来?他是如何悄无声息的来?现在又回哪里去了?”
小夭沉默了半晌,苦笑道,“你心里既已有了答案,何必还要向我求证。难道我现在说不是,你还信吗?”
“只要你说,我就信。小夭你告诉我,一切都是巧合,防风邶不是相柳,对不对?”
玱玹契而不舍地追问,他那么害怕又渴望的真相,分明已经在他心里,可是此刻他又突然希望小夭能回答他一句“不是”,只要她不承认,他就可以说服自己,继续沉浸在那个虚幻的梦里。
“是。”小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现在再否认已经没有意义了,无论她今日的回答是什么,玱玹的心里早有了自己的答案。从今往后他只会不断地去探究,去求证。再无宁日了,一句“不是”已无法像上一次那样轻易瞒过去了。“玱玹,防风邶就是相柳。从始至终,我钟情的人只是相柳一人。”
小夭的答案竟如一声惊雷,在这个宁静的清晨,惊醒了他百年相守的痴梦。梦醒来,他和小夭之间的那一丝微弱的可能性不存在了,余生只剩无尽的求而不得。
他猛地放开小夭,跌坐在门前的石阶上。片刻后,玱玹低下头轻声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在宁静的清晨里散开,整个院子里尽是他的自嘲和悲伤。笑着笑着,泪水从眼睛里无声地落下。
终于,他再也笑不出来。
这些年来,相柳竟然就这样,披着一个浪荡子的假身份,从轩辕城到轵邑城,从轩辕山到神农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次又一次地,在他面前轻易地就把小夭带走了。而他,竟还天真地以为小夭只是贪玩,只是被一个浪荡子惯用的伎俩给迷了心窍。
他曾一直以为他可以等。反正已经等了那么久,也不在乎再多等一些年岁。浪子哪有共白头的深情,迟早有一天,等到防风邶抛弃小夭,他就会名正言顺地把小夭接回小月顶,并毫不犹豫地杀了防风邶。
可是,防风邶不是真的浪荡子。他是九命相柳,是那个数百年来稳居大荒赏金榜榜首,让爷爷都束手无策的人。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是,第一次在岳梁府上与他重逢时我就认出他来了。”小夭如实答。
多讽刺,他自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内,可到了现在他才发现,这些年来,落在他眼里的一切,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