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让他着迷的,是一位姑娘。”
“回到家后,梅有二便立刻在周围布下了一道结界。他说,上天既然让他看见了那本书,既然给了我玉钗,那便是注定了的机缘。”
“那是我第一次见识到那种禁术的厉害,被缚魂的人毫无察觉。最初梅有二告诉我说,那是一种能将魂魄和躯体合在一起的法术,我没想到,缚魂术竟然是那样的。“
那时的梅不一已非常人,即将成为神仙的他有着远超常人的感官,可即使是这样的他,也能被梅有二给悄无声息地附身,甚是还能堂而皇之地进入神界,此种禁术的威力可见一斑。
甄寻在心中暗暗记下了缚魂锁三个字,打算告别了梅不一之后就去找藕粉圆子问问。
甄寻对梅不一的纵容很是不解,她不明白身为神仙的梅不一为何还会包庇自己犯错的哥哥,还是一个年少时就离开家,与自己断联了几十年的哥哥。
但她也没有说些什么,她明白自己生性凉薄,也明白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执念,她崇尚的公平是一种秩序,梅不一向往的兄友弟恭也同样是一种秩序,秩序没有好坏,只有合不合适。
“我们并不知道他的身体已经发生了变化,梅有二的魂魄回到身体之后,最初他的皮肤上只是会经常生出一些乌黑粘腻的液体,后来便是喉咙发痒发热。是那些东西的缘故,你知道的,梅有二潜心修道,体质已非常人,要驱除那些东西虽然麻烦,倒也不是一件难事……”
梅不一陷入了痛苦的回忆……
兄长一连几日都忙忙碌碌的,见不到人影。
那几日,山林中的树木和草地似乎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中,灰蒙蒙的,看不见任何东西,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等梅不一再次见到梅有二的时候,只觉得他身上的袍子异常的宽大,身后还跟着一位少女。
与世隔绝的山林中,突然出现的一位少女,任谁都会觉得十分诡异,看年纪她似乎还不足十三岁,正处于生命中最美好的花季,眼神里充满了懵懂和天真,即使是在这个破落的村寨,她总是能怀着无尽的好奇。
大而明亮的眼睛像两颗璀璨的星星,少女虽然文静,却格外喜欢穿着绚丽的衣裳,衣角上绣着精美的花朵,恰如其分地衬托出她的青春与活力。
少女不爱说话,梅有二时常会拿起一把梳子耐心地为少女梳理着丝绸般的长发。
也许,兄长是觉得孤独了吧,那么长的时间里,他总是一个人,而自己,很快也要离开人世了,梅不一心想。
“兄长,这是谁家的姑娘?“
少女没有说话,看向梅不一的眼神中充满了好奇,娇嫩的脸庞像是山林中的一朵花,天然、纯粹,没有一丝世俗的尘埃,竟让梅不一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叫乐葵,是我给她起的名字。”梅有二说道,手中给少女编辫子的动作并没有停下。
小辫子像是拴住马儿的缰绳,少女转不过头来,也收回了好奇的目光。
梅不一从兄长的脸上看到了满满的不悦,梅不一错着自己枯树皮一般的双手,很快明白了其中缘故,他虽然没有娶妻生子,但也见过寨子里谈情说爱的年轻人。
”兄长,她,我是说乐葵小姐,她是哪家的姑娘?她会是我日后的嫂嫂吗?还是说……“终于逮到一个机会,梅不一抓住了孤身一人的梅有二,想要求证一棵铁树开花。
“胡闹!”梅有二大声呵斥着胞弟。
“乐葵的确是蕈族。”梅有二坦白了少女的身份,又神秘兮兮地补充道:“她会是哺会日后的少主。”
哺会的情况,梅不一知道的不多,但他明白哺会的事关系到天下人的生存,所以与哺会相关的事,绝非小事。
可在梅不一的认知里,哺会的成员虽然来源广泛,但大抵都是草木游鱼飞禽走兽,至于蕈族,梅不一还没有听说过蕈族接管了哺会的消息。
不过既然兄长这样说了,那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他这数十年间只周转在这个偏僻的村寨承欢膝下,看过的风景还不如梁下那窝燕子,自然不如他云游四海的兄长见识广。
一日复一日,梅有二整日带领着乐葵去山林中游玩,他们的生活虽然平淡如水,但却充满了幸福和温馨,只是在此期间,房子的主人梅不一反倒像是一个外人。
那一天夜里,他听到细细簌簌的声响,便走了出去,跟着外出的梅有二去到了山林。
黑暗的山林不再是白天的风景,只有一点点微弱的光亮。天上的月亮被乌云遮住,只有微弱的星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可那些光亮在黑暗中闪烁着,更像是黑夜的眼睛,默默窥视着这片山林。
梅不一只觉得此时的自己也是一个偷窥者,他隐去身形,看着梅有二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瓦罐。
巴掌大的瓦罐被梅有二打开后,他又将罐子里的东西倒在手上,撒到面前的一截枯木上。
青苔消失,那段枯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随后便萌发出了零零碎碎的嫩芽。
梅不一眯起眼睛,他意识到,那些奇特的“花朵”,也许就是巫手下的蕈菌。
它们没有叶子,也没有花瓣和花蕊,却有着比花枝还要曼妙的茎秆,比花瓣还要精巧的颜色和纹路,比起拗口的“蕈菌”梅不一更愿意称呼它们为“花”。
两朵”花“注意到了梅不一,一朵花问道:“他是你吗?”
那朵“花”口中的“你”指的是梅有二,早就察觉到了梅不一的跟踪,梅有二头也没抬地回答道:“不是,他是我的胞弟。“
“你们,一样。“
“我们是双生子,但不是一个人,我是梅有二,他是梅不一。“
另一朵”花“问道:“你会搞混吗?”
“不会的,我是得道之人,长生不老,而他……“而他只是一个容颜枯萎的老头,梅有二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梅不一也要成为神仙了,而且还是司危府中的神明,这地位可比他一个越州土主神高多了。
”他只是个凡人吗?“
”他也是个神仙。“
”那他怎么是那副样子?“
”他大概还没有修成仙体吧。“
”没有修成仙体,也是神仙?“
”他资质。“
梅有二压低了声音,所以梅不一也没有听清楚,
“不一,你要来看看吗?“梅有二没有转身,只是抬高了音量。
听见梅有二的招呼,梅不一走了过去,他看到那些“花“争先恐后地从腐烂的木头上萌发生长。
“兄长,你这是在干什么?“
“这是蕈族,它们是山林本体的精气幻化的精灵,”梅有二自豪地向梅不一介绍着他在山林里发现的东西。
精怪生则林盛,精怪灭则林枯,这道理,梅不一还是知道的。
“《越州地志》上说,蕈族是越州富饶的关键。”
是那本从天机阁带回来的书?那本书上记载了越州的未来?原来梅有二拿走那本书是为了这个……
既是这样,那便给兄长一些时间吧,说不定他能依仗哺会的势力减轻刑罚呢,倘若现在就把他送进天牢,他恐怕也是没有心思去建设越州了。
“兄长,那本《越州地志》可以借我一看吗?”梅不一起了兴趣,他挪着有些蹒跚的步子,凑到梅有二身边。
“不一,这种事你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日后露出了端倪,对你不利。”。
像是好奇心旺盛的婴儿抓住了自己的手指,梅不一这才留意到,刚刚那朵小小的“花”已经长成硕大的枝桠站立在朽木上,有的则像一团团破布粘在一旁,更多的“花”则连成一大片,像五彩斑斓的锦缎一样铺在地面上。
“它似乎对你很感兴趣。”梅有二说道。
“它?”触碰到自己手掌的“花朵”肉嘟嘟的,并不娇嫩。
“要尝尝吗?”
“尝尝?”
“据说它们是巫手下的灵药,吃了能延年益寿。”说到这,梅有二笑了笑自己,不一已经是神仙了,哪里还需要什么延年益寿呢?
拒绝了兄长之后,二人之间的氛围,不知不觉冷了下去,一块冷下去的,还有梅不一那颗劝兄长自首的心。
”这是乐葵让你干的吗?兄长,你还记得你为什么回来吗?“梅不一堵住梅有二问道,最初的灾难是因为巫肆意开辟山林,可作为新一任的巫,梅有二做的不也是这样的事吗?
”不一,你别这样,乐葵和它们不一样,我们去山林只是去找一些腐烂的东西。“
梅不一抓住梅有二的手臂,将他的袖管撸了上去,刚刚梅有二拿瓦罐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梅有二的胳膊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腐烂的东西?咳咳—“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你跟我说,这叫腐烂的东西?兄长,这是你的血肉,这是你苦苦修炼了几十年才修炼出来的长生不老的身体!”
梅有二的那只手臂上已经少了大半的皮肉,露出两根白玉一般的尺骨和桡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