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驼背老人费力地地直起身来,伸长了脖子努力抬起头,一双浑浊的眼睛望着他,泪光闪烁。
梅不一背上的柴也是在这个时候掉了下去,哗啦啦散落了一地。
梅有二见状,弯下了腰捡起散落的柴火,他以为眼前的老人耳聋眼花,便加大了声音又问了一遍:”老人家,你可知道梅家夫妇小儿子身在何处?“
”我……我……“
他的喉咙耸动着,嘟嘟囔囔的,却是没有说出一个清楚的字来。
将捡起的柴归拢好还给眼前的驼背老人,梅有二突然怔住了,你是?你是梅不一?梅有二没有说出口,两个眼睛却是瞪得溜圆,定定地望着面前人枯树一般的容颜,那张脸,确实是和他有着极其相似的五官!
梅不一点了点头,看见梅有二的样子也知道兄长这是认出了自己,便拉住梅有二的胳膊想要仔仔细细看看几十年未见的兄长。
梅有二却是以为梅不一这是要像小时候一样扑进自己的怀里,弟弟向来是娇纵惯了,一遇到委屈事就要扑进自己怀里哭诉一番,怎么如今还是这样,一点长进都没有?
心中闪过一丝不屑,梅有二连忙扶住梅不一的胳膊,暗戳戳的用力,不想让眼前蓬头垢面的弟弟弄脏自己浅灰色的纱罗衣袍。
一座小小的茅屋,棕色的茅草覆盖着墙壁,屋顶则是由更多的茅草堆积而成。茅屋前面的小园子伸出了几个架子,想必是种植了些蔬菜和水果,听声音应该还养了一些家禽。
茅屋的门是一整块破旧的木板,依旧是他离开时的模样,不过不同的是门板下多了一个洞,且从里到外伸出来半只毛茸茸,油亮亮的嘴筒子。
”老黄!“梅不一喊了一声,”你看是谁来了?“
那半只嘴筒子咧开,露出白森森的牙和一截红扑扑的舌头哈茨哈茨地喘着气,听见梅不一的招呼,“咻”的一下便退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兽类的爪子兴冲冲地抓着木板的声音。
”老黄是之前我收养的流浪犬,你别看它总是哼哼唧唧的,打架可是狠着呢,有它在,咱家可是从来都没有遭过贼,你先躲我身后——“梅不一打开门来,自告奋勇地挡在梅有二身前。
可那只大黄狗却屁颠颠地围在梅有二身边,哼哼唧唧地嗅个不停,连带着几只鸡鸭也好奇地围了过来。
”老黄都认出你来了!到底是一家人!”梅不一乐呵呵地摸着老黄狗的脑袋,眼睛里是满满的骄傲,“我们家老黄,最是通人性了!”
梅有二只是笑了笑,他一个修道之人,受到鸟兽的亲近不足为奇,师傅羽化之时更是受到百鸟来贺,万兽朝拜,那样的场景才称得上是壮观。
院子里一张竹制摇椅晃晃悠悠。堂屋门没挂锁,梅不一直接推开了粗糙的木板门,茅屋里的家具摆设虽然称不上奢华,相较于屋外倒显得讲究许多,一旁的矮榻雕刻古朴,边缘磨损但依旧坚固。榻上放着几个粗布软垫,既可用来坐,又可用来靠。虽然颜色已经褪去,但依然能看出上面用线绣的梅兰竹菊和仙鹤,只是那些刺绣并不精美,看起来倒像是那些景物在月亮下留下的影子。
房间的右边是一扇合着的木窗。这样的窗师傅的房间里也有一扇,不过师傅的房中的木窗总是开着的,往外看去可以看见远远的群山,师傅的窗台上还放着一盆他从幽谷里移栽的兰花,花枝斜出,十分淡雅。
墙角立着一个木制的衣架,挂着几件简单的衣物。旁边是一个古老的木制衣柜,虽然旧了些,但依然坚固。
这间茅屋没有精致的装饰,没有华丽的家具,只有一些最基础的必需品。一个简单的木制桌子,两把木椅,一个用来烹饪的土灶,还有一个用来休息的简单床铺。这些家具虽然都显得有些老旧,但它们却被主人仔细地维护得很好,虽然简陋但依然能够使用。
”爹娘死前再三叮嘱我一定要将家维持原状,他们担心你回家认不出来。“
两个兄弟见面,并没有想象中的互诉衷肠,四目相对,却是一种说不出的尴尬。
“爹娘……”梅不一不知道该怎么跟兄长说起爹娘的事,兄长一心向道,距离家那年算起已是足足四十年,四十年呐,当时的他们还是青葱一般的少年,那时的爹娘也正值青壮。
“不一,这些年来,苦了你了。”梅有二端起梅不一给自倒的茶水,里面用的茶叶还是梅不一翻箱倒柜给找出来的。
梅不一听见兄长的回应不咸不淡的,心中却是闷闷地生出来一股子气来,也罢,兄长是修道之人,自然是脱离了这些俗事的。
“这三十年来,我虽然没有承欢膝下,却也常常为爹娘行善积德,爹娘死前没有遭过罪,人活七十古来稀,也算是喜丧。”梅有二倒是显得淡然许多。
梅不一斜着眼偷偷打量了一眼梅有二:
他身形欣长,不像自己只能佝偻着腰,驼着背,倒像是娘亲绣下的青竹;他的皮肤紧致光滑,只是一头白发如雪,长及腰间,依稀可以看得出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不像自己……梅不一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只觉得自己这双干过重活的手指跟自己捡的柴火相比也没好上多少。
梅不一低下头,看着兄长浅灰色的衣袍下摆,他虽然看不见上面的暗纹符咒,却也知道那看似普通的衣袍不是自己这种糟老头子可以肖想的。
”道长呢?“
看见兄长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梅不一接着说道:”隐心道人,他老人家可还好?“
听见梅不一说起师傅的法号,梅有二这才想起来,梅不一当时也是和自己一起上山拜师的。
提起师傅,梅有二的眼神里充满了向往和钦佩,他刚要回答却看到梅不一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突然有了一些光彩,被那样一双眼睛看着,梅有二的心里突然有了一些愧疚。
“道长他,已经羽化成仙了。”梅有二这次没有称呼隐心道人为师傅,他只觉得自己此时这般扭捏的样子像极了一个还未被人抓住罪证的贼。
“那兄长呢?是不是也要得道成仙了?”
“为时尚早,为时尚早。”梅有二连连说道。
可梅不一却只当梅有二是谦逊,他往梅有二的杯子里又添上一杯热茶:”兄长此番前来是为了何事?“
“为了缓解人间疾苦。”梅有二一脸凝重地看向梅不一,声线里终于多了一点慌乱:“不一,一场灾难就要来了。”
梅不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愕,他不知道兄长口中的灾难是什么,他活了那么一把年纪,五十多岁,虽然比不上年逾古稀的爹娘,但比起其余的乡亲,也算是长寿。
梅不一用他那粗糙的,满是皱纹的手抚上梅有二紧致光滑的手,安慰道:“兄长,没事,你且说说,是什么灾难。”